在那玲珑剔透的窗棂下,一位雪鬓霜鬟的老妇正倚傍在一张四平八稳的梨花木椅上闭目养神。此时已是晌午,母亲用过午饭,静静在自己屋内歇息。自从昨夜小月与阿霞斗法后,她便独自呆在自己屋里,再没踏进过西苑一步。大概是因为那面具已被阿霞取走的缘故,那里已失去追寻邓季山踪迹的价值。
话虽如此,但那里毕竟是曾经陪伴了邓季山二十多个年头的栖息之所,又怎会在一朝一夕间没了邓季山的印记?就算没了那面具的线索,但在那里总会有多多少少使母亲对邓季山思念稍得慰籍吧。怎么今天却如此反常,竟连西苑也没踏入一步?躲在暗处的邓淑敏不禁对母亲这一异常举动好奇起来。
母亲甚至连自己屋内专门用于寻找邓季山的法阵也撤掉了,难道她是要放弃寻找弟弟?这个可能性不大,邓淑敏是深知这当中的原由。那母亲究竟为何这般?甚至连午饭也没有出来饭厅吃,是在自家屋内用的膳。
邓淑敏看似不经意穿过母亲房门前廊道,却有意无意施法窃听屋内动静。这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母亲?
“是淑敏吗?”屋内传来母亲沉闷的声音。
邓淑敏一凛,答应道:“是的。母亲大人,有何吩咐?”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脚步停在母亲门口,等待着母亲发话。
“进来吧。”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气息还算匀称,说明昨夜的斗法中她没有受到内伤。是的,邓淑敏知道昨夜的斗法,尽管母亲已将结界布下,她依旧知道。只见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轻轻推门而入。眼睑低垂,随后转身把门关上,径直走向母亲。“母亲大人,有何吩咐?”站在母亲身旁俯身轻声问道。
看似规规矩矩的女儿,却有一颗叛逆的心。母亲自然是知道女儿的态度为何会这般的。那是自从邓季山出生仪式后的第二天,她看见邓淑敏从那黑黑青灰色的外墙走向那棵大榕树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本是听话乖巧的女儿也是从那时起举止渐渐变得孤僻古怪,表里不一。大概她是对自己失望了,作为一位母亲的失望。在她每次都对自己失望的时候,她或许觉得自己不该成为一位母亲,或者更确切的说自己不该成为她的母亲,所以才会这样的。她的努力,她的汗水似乎都是应该的,不会得到任何掌声。甚至乎,要是有天她不努力就会让人唾弃。
想到这,母亲的心是滴血的。她又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可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她不得不摆出一副不偏不倚,正直不阿的姿态。这样的母亲或许对于邓淑敏而言,很是失望吧。尝试着换一副姿态对邓淑敏,可母亲早已习惯,一时间竟不知所措。无奈摇头道:“你还在生气啊?”
邓淑敏一怔,低头不语。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说,试图揣测母亲心思,可一时半会儿又没想明白,只好低头默默不语。
见邓淑敏没有吭声,母亲眸里掠过一丝无奈。“你若是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受罚,还对受罚有异议,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原由……”
“母亲大人是说这个?”邓淑敏一听,打断道:“女儿自知自己做错了。对责罚也并无异议。母亲大人,您多心了。那天,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明知道弟弟回来却没有通知母亲大人,也不该没有阻止弟弟带走弟媳。因为我没有阻挠,弟弟才会顺利逃走的。要是我加以阻挠,或许母亲大人现在也不必大费周章,劳神伤身地寻找弟弟了。”
这听似是邓淑敏通情达理,明事理的话,在母亲听来却是对自己的控诉。她虽然老了,仍旧目光如炬,邓淑敏的这些小九九又如何骗得了她?她本想换个姿态对邓淑敏说话,可听到邓淑敏这般说话,一生闷气,索性让她出去了。
邓淑敏不慌不忙应下,扭头往回走。余光却瞥向原本有法阵的地方,那里的法阵果真如自己在马伯那里打听到的那般,撤掉了。打开房门,邓淑敏径自跨出门槛后又转身轻轻关上母亲房门。在门外,没有丝毫停留,决绝地走了。
见邓淑敏离开,母亲轻叹一声。适才,她只说了一半的话,邓淑敏便迫不及待打断了她。其实,她并无指责女儿之意,只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告诉女儿这当中的原由罢了。却被邓淑敏误解,将话打断,便只好就此作罢。坐在木椅上,那一幕幕,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她与邓子崖是指腹为婚,打小便是青梅竹马。对于邓家的一切自然是了如指掌,在邓家的熏陶下,母亲少不了耳濡目染。但有些事,邓子崖还是按照族规到了洞房花烛后方告诉她。那一夜,邓子崖曾与她说,祖上有些秘辛她必须知晓。母亲带着好奇,细细听邓子崖一一道来。
邓家祖上有一个古老结界的阵眼就在那棵榕树下,那结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启动的,除非有邪气入侵。至于邪气,在邓家人眼里与别人的可是不一般。那阵所震慑的邪气必与黑暗恶神安格拉·曼纽有关。在邓家族长口口相传的传说里就有这么一说:传说阎王与邓家的契约并非在人间也非在地府,而是一异域。那里,存在着一个阎王用神力圈起来的幽冥禁地。
至于如何去到那异域,只知道邓家家族族徽是关键。自从异域之门关闭起来,邓家族长就只有通过自己的弑神方能进入异域的幽冥禁地。只是直到现在,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已无人知晓异域之门所在。或许是在某一届族长口中丢失了信息导致现在无法找寻,又或许是这个异域之门根本没有存在过。
而邓家的秘辛远远不止这些,母亲自然是知道的。还有的那些或许到了她生了寸男尺女后方知晓。又或许在邓子崖临终前才知晓。但无论如何,随着时间推移,她会慢慢知道的……
直到那天,阿霞刚踏入门,作为族长的母亲便感应到非常人能感应的一阵地动山摇,而震源正是那棵大榕树。难道是祖上古老的结界被开启了?
那时还不明真相的母亲赶紧让小月查看,小月回来时已遍体鳞伤。母亲见状也是惊吓不已。当小月指出邪气所在后,母亲方发觉竟是自己带回来的儿媳……
思绪纷乱的母亲还沉浸在回忆里,身后蓦地传来两声婴儿啼哭声。“伯海,仲翔,你们回来了?”两串婴儿血手印围着母亲转了两圈,“哦,是吗?”母亲说着,嘴角一翘。这还是这几天以来,邓伯海和邓仲翔头一回见到母亲展开愁容。“早晨你们带来的好消息,我就知道不必再寻你弟弟了。他已经脱胎换骨,这就好,这就好。”
“母亲大人心头大石总算放下,现在总可以安心歇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这话说得还为时尚早,”母亲悠悠答道,“你弟弟虽暂时缓了燃眉之急,可他身边的那个她终究是个祸害,只有让她老老实实留在邓家,我方能有脸面去见你们的爹。”
“让她回邓家?”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为难道,“这个……恐怕得看弟弟的意思。他可不是会难为人的主,让他做决定,定是会放了她。母亲大人可是意已决?”见母亲默默低下头,若有所思状,声音似懂非懂,继续道:“若是弟弟与她两情相悦,这事也不难办。怕只怕,她已对邓家有所忌惮,不愿再困于此处。若真如此,那时又该如何?”
没有得到答案,两声音见母亲不但低下头,还索性闭目养神,也不敢过多猜测。只好在一旁静静等着……等着……
“去吧,”少焉,母亲方张嘴,“你弟弟需要你们。你们只需牢记他平安即可。其他一切,随他吧。”母亲终究敌不过儿子的任性,态度软了下来。心里想着:这个结果无论如何都由自己来承担,不应将儿子硬是拖下水。或许,他不喜欢她。又或许,他喜欢她只是不想连累她。总而言之,无论结果如何都由她自己承担吧。只是下去后,有无脸面见先夫还是一说呢。
邓伯海和邓仲翔听毕,忧心忡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