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季山带着麻崽与姐妹仨匆忙回到书店。此时,天色渐亮。流光溢彩,灯红酒绿的街道只剩灯火阑珊,零零星星点缀着夜里繁华热闹的商铺。邓季山在外头如何叫门里面都无人应答,无奈下,只好拿出备用钥匙。进入书店,发觉空无一人,邓季山不免嘟囔了几句。仓促的将麻崽背上阁楼,置于床上。
“你们还是回瓷娃那,暂时不要出来了。”邓季山对卷缩在角落的三姐妹说道,“至少在那里还能暂且护你们周全,等我将麻崽安置好,再帮你们疗伤。”只见邓季山一手操起窗台前的瓷娃娃,一口咬破中指,两指虚空画符,随即一道白光将那角落里的女鬼收进瓷娃内。邓季山再用指头的那道血,封住了瓷娃额上的那入口。
“谢谢大师。”瓷娃里传出女鬼们的感谢。
看着眼前丢魂失魄的麻崽,邓季山心里五味杂陈。人虽回来,但魂丢哪儿?正束手无策之际,瓷娃内的女鬼发声了。
“大师,你这小弟是我们去找一个叫方正严的,在那人家里楼下撞见的。或许,你可以去那里找找。我看你小弟的魂十之八九在那儿。虽然不明白你小弟的魂为什么在那儿,但那里确实有股神秘力量,我们姐妹仨随气息到了那里顿感不适。那力量之强大,我们姐妹仨根本无法撼动。若不是那气息护着我们,我们定会飞灰湮灭。”二姐见邓季山愁眉苦脸,便悉数告知。
小妹听了,也说道:“是啊,那个叫方正严的正是那缕幽魂让我们寻找的人。也不知道那缕幽魂与他有什么关系,但那缕幽魂看上去很关心他。那幽魂让我们去找他,说他会帮我们。我们虽然半信半疑,但大姐说那幽魂看起来不像恶鬼,应该不会害我们,所以我们才会去的。”
邓季山听毕若有所思,“你们口中的幽魂是在哪儿见到的?”
“一棵树下。”三女鬼不约而同说道。
“树?”邓季山蹙眉道,“什么样的树?”
“那树很特别,只要一眼便能让人记住。”小妹答道,“那棵树有两个眼睛……”
邓季山一颤,“那棵树是不是在一所学校旁?”
“对,对,对。”女鬼们纷纷激动得忙点头,连窗台上的瓷娃都在震动。
邓季山一听,一念头顿生,“难道阿霞见到的红裙女孩与女鬼们口中的幽魂是同一人?若真是同一人,听阿霞说那人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莫不是自杀吊死在树上的那位?那么,她与方正严又是什么关系?方正严也是那所学校的教师,难道她是他的学生?可一个学生和教师关系会如此亲密吗?除非……”邓季山愈想愈不对劲,忙双手结印。这道符印可不是平日里的那些,而是在那半花半妖出现时突兀冒出的那个,一道结界从那惨白夹着幽蓝之光的黑坠子里散发出来,将自己包裹在里面。一双暗绿瞳孔受交感神经支配幽幽扩散,虹膜中呈放射状排列的开大肌与围绕在瞳孔周围的括约肌忽然不协调起来。开大肌猛然无限收缩,暗绿瞳孔被无限放大,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珠子,双眼顿如明镜一般。邓季山身子一僵,一切看起来如画面定格般。
身后,一双双惨白的手散发着蓝光前赴后继伸向邓季山肩膀,邓季山顿感肩膀如负千斤般沉重,或许是压力过载导致呼吸困难,邓季山心脏骤停……
两双婴儿血手印在方正严身旁出现,他因为昨晚在家酩酊大醉瘫倒在吧台旁,又是一宿的宿醉。这样的斫丧对于方正严而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眼前朦朦胧胧又出现那张清秀的脸庞,虽然有颗芝麻大小的痣在右边眉头上,但对于方正严来说那是特别的存在,正是这个存在让方正严对于妻子桂燕枝的记忆是那么清晰。他爱她,这点毋庸置疑。可是他为什么对他与她的孩子态度如此冷漠?就像那个孩子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是怎么把那个孩子当透明的?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妻子的脸随着酒劲儿莫名变化起来,另一张熟悉的脸慢慢清晰起来。是刚刚离开的Eliza,怎么又想起她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在自己最脆弱时,见缝插针像狗皮膏药粘着自己,甩也甩不掉烦死了。可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自己割舍不断这份爱才会与她藕断丝连的?他常常摆出一副鄙夷不屑的态度对待她,她又何尝不是以牙还牙对待自己?她是不会吃亏的。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真不是这样的。那个活泼开朗,对未来对生活充满憧憬,人见人爱的单纯少女什么时候变得让自己厌烦的?
父亲,方世伟是真的从一开始便讨厌自己。因为自己的呱呱落地,他失去了他心爱的女人。在医院手术室外,那声沉沉的回答,“孩子……一定要平安。”可想而知是多么艰难且无奈的选择。可当选择做出后他又后悔了,他并没有善待那个失去了母亲可怜的孩子。恰恰相反,他讨厌他,唾弃他,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他。以至于那孩子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与他接触的机会。这是因为父亲太爱母亲才会这样对自己的?
方正严痛苦地回忆着,父亲甚至连母亲的遗物都看不得,这是个何等痴情的男人?这个男人为了躲避内心痛苦带来的窒息把关于爱妻的所有一切,包括方正严自己一并打包。藏的藏,扔的扔,毁的毁。总而言之,在他身边绝不能留下爱妻的气息,哪怕是一丝丝都会让他受不了。这男人的毅然决然并没有让周遭的人感到寒心,反而让人对他更是怜悯。对他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得以包容理解,甚至赞成推崇。这些怪异的现象对于方正严而言,似乎见怪不怪,逆来顺受的他自然也接受了。
对于哥哥方正豪,这个男人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知道他恨自己外,方正严似乎对他一无所知。当然,还有他出了名的荒唐。然后,就是父亲对他的溺爱。但除了这些,方正严俨然想不起任何和方正豪有关的事。
方正严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眼,这些难堪的回忆怎么莫名其妙涌上心头?没有多虑,方正严又带着困惑沉沉睡去了。
一段浑浑沌沌,雾里看花的记忆总是萦绕心头无法释怀,这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怎么像有把锁把它牢牢锁上了?方正严努力想破开锁,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这段封存的记忆依旧稳如泰山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不予方正严任何一丝扪隙发罅。
怎么回事?邓季山猛然从静止状态抽离回到阁楼,结界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瓷娃内的女鬼在瑟瑟发抖,“你们……”邓季山不明所以看向窗台上的瓷娃,“你们没事吧?”
“大师……”女鬼们委屈地说,“你身上怎么突然有股寒气?那寒气渗透我们体内,好冷啊。”
敢情女鬼们不是害怕才会发抖的,而是因为‘冷’?邓季山一听,嗤笑道:“别开玩笑,你们还能觉得冷?”……遽然想到什么,急忙看向躺在床上的麻崽,见其毫无波澜,依旧如故,双眼发愣,纹丝不动,邓季山眉头紧蹙。女鬼们能感应到亡灵的气息,然而麻崽却丝毫无动于衷,这让邓季山心如刀绞,备受煎熬。
见邓季山低头沉默,瓷娃内的女鬼忙宽慰道:“大师,别气馁啊,去那个叫方正严的那里找找,或许就能找到你小弟的魂……”
“不必了,”邓季山抖了抖精神,“我已经有眉目了。”
敢情在邓季山发现之前自己在别苑小筑所窥探到的那个男人竟然就是方正严的父亲方世伟时,他就已经知道那幢别苑小筑一定与方家有关联。而麻崽最初也是去那别苑小筑出的事,那么这方家一定有问题。加之方正严有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就更能说明这方家不一般。那方正严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是谁封印的?他的父亲方世伟所做的一切又是那么诡谲怪诞,不由让人浮想联翩。邓季山细细琢磨着,忽然一愣。他好像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阿霞!她去哪儿?不会是被大妈……
想到这,邓季山问女鬼道:“你们是在哪儿发现我的?”
“草丛。”
“还有其他人在那儿吗?”
女鬼们茫然不知邓季山所指是谁,纷纷摇头。瓷娃娃也跟着摇摆起来。
糟了,难道阿霞真的……邓季山不愿继续胡思乱想,忙双手结印,顿时来自远方阿霞的气息飘忽而来。邓季山嘴角一翘,稍稍安心,还好是虚惊一场。但阿霞去哪儿?她现在又在哪儿?一道精光从邓季山眼里掠过,或许该问问本该在书店里等待而此刻却不见踪影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