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淑敏在马伯面前虽口口声声道弑神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以说服她。但事实上,在她内心深处早已根深蒂固认定这个理。
嘴上的轻浮怠慢纯粹是掩饰心底的真正想法,或许她不想让人感到她输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更有尊严地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家里。
邓淑敏漫步在走廊里,不时瞧瞧这边的树木,望望那边的花卉,听听池塘里鲤鱼的拍水声,漫无目的悠游在庭院里。
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依稀犹若回到从前,孩提时那快乐时光。
曾听母亲说,自己的出生曾带给父亲无限安慰,父亲拉着自己的小手一步一步往前走,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慈祥笑容,那份和谐让人心里暖暖的。可这一切,在她三岁那年彻底改变了。
一位陌生人闯进了她宁静的生活,消减了父亲给予她的爱,打破了家里原有的和睦。
这个陌生人与母亲分享着父亲,这让她心里很委屈,更是为母亲抱不平。然而,母亲却是落落大方欣然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母亲的这一举止让她很无奈,也无法理解和接纳。从内心最深处发出排斥,让她从此举止变得孤僻古怪。她并不喜欢这个嘴里称“姨娘”的陌生人,甚至可以说带着恨意和鄙夷。但表面还是顺从着父母,敢怒不敢言。
父亲自将那陌生人迎进屋后,便似乎从未正眼看过她,更谈不上会像从前那般爱护她。只有母亲,还是跟往常般呵护她,疼她。她同样心疼母亲,自此对那陌生人更是加剧憎恨。
在别人眼里,那女人长得天仙般,无半点挑剔。可在她眼里,她长得再美也不过是童话故事里心肠恶毒的巫婆,所以她是世界上最最丑的女人。
邓淑敏想着想着,脸上浮出一丝嘲笑。定睛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邓季山的西苑,这个可恨的弟弟,也是她心里的一块石头。
父亲与那女人朝夕相对,忽视了母亲与自己的存在,这让邓淑敏伤透了心。
早盼晚盼都不来的父亲让她失望极了,她不知道能和谁去说,或许只有母亲,母亲总能理解她的。
一天,她忍不住对母亲说,“妈妈,爸爸为什么总不来看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母亲一听,眼角泛起了晶莹的泪光,怜惜地抚摸着邓淑敏小小的额头,亲切地答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的父亲虽不能时常来看你,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再爱你了,恰恰相反,正是他太在乎你所以才这么做的。”
母亲的话对于幼小的邓淑敏而言是那般莫名其妙,爱我?那为什么不来看我?抱抱我?让我再次感到那温暖的父爱?恐怕这一切是母亲对她无法交待而编织出的善意谎言吧,邓淑敏就是这般想的。
随着时间的消逝,邓淑敏五岁那年小弟弟出世了。那个陌生人从此也消失在邓淑敏的生活里,她感到无由来的兴奋。她终于等到了这天,这是盼望已久的一天。她想大笑,她想狂笑,可在那丧礼上,她不得不摆出一副冷冷的表情。
是的,她想她胜利了,父亲终于可以回到她身旁。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女人的遗孤,偏偏是那个女人的遗孤将父亲彻底夺走了。这回,不但折损父亲还赔上母亲。
母亲从父亲怀里抱过那男婴,将他递给了马伯,一场仪式即将秘密举行。按族规,这种仪式不能有外人,因为这是族长必经之路。邓淑敏当然也无法参加,只是她觉得她不是外人,她也姓邓为什么就不能参加?难道说她对于这个家而言真的是那般微不足道?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那个难熬的夜晚总算过去了,她不知道在那棵树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婴又是怎么进到黑屋里的。她只知道后来父亲为了培养他,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心血。
没有了那女人,本以为就能像从前般重获父亲的重视,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父亲的漠然让邓淑敏着实吃了瘪,心里闷得慌。可这时候母亲还能稍稍安慰她幼小的心灵,只是好景不长,当父亲撒手人寰之后,母亲挑起了家族重担竟再也没像从前般疼爱过她。这是她万万料想不到的,此时的她更是悲哀。
这一切都得归咎于那个可恨的弟弟,只在出生时听过他的啼哭声,再次见到他是六年后,他从黑屋里出关了。
第一眼,就能让邓淑敏当即回想起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他们是那般相似,却又不神似。他没有那女人的清纯,也没有那女人的天真。他很漂亮,是的,可在邓淑敏眼里跟那女人一样,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家伙,所以他很丑,丑得不能再丑。
从他踏出黑屋起,邓淑敏便一直对黑屋很是好奇。她不时偷偷绕到西苑想看看这个神秘的黑屋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每每刚一靠近便被神出鬼没的马伯阻止了。
马伯就是这个黑屋的守护神,当有人对这个神圣的领地觊觎之时,他便不知从哪冒出来,好言相劝让那些好奇的人无功而返。这次也不例外,邓淑敏脸上掠过轻蔑一笑。
还记得有一次,马伯又看见邓淑敏走向黑屋,他没有生气,只是问她要不要听故事。邓淑敏很是好奇,睁着一双大眼没有回应,马伯笑笑告诉她说,很早很早以前,邓家曾遭遇过一场几乎灭顶的浩劫,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有人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而拯救了大伙儿的性命。邓氏后人为感恩,将那人奉为弑神,世代供奉。从此,邓氏由弑神庇护,风调雨顺,再无大灾大难。
邓淑敏听罢,一笑置之,自此便很少接近西苑。
无法得知黑屋的秘密一直是邓淑敏无法释怀的心病,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日渐冷漠。
在这个家里,她感到孤身一人很寂寞,谁也无法排解她内心深处的苦闷。但她不需要同情,她要的是战斗,她要去争取她应有的东西。所以,自父亲去世后,她便跟那个可恨的弟弟斗,跟背弃自己的人斗,跟敢叛逆自己的人斗,跟那些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斗。她一直都很坚强,信守着自己那份执着。
然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弟弟逃婚的那夜起,便毫无意义。
她做梦也想让大家认可自己的能力,让大家明白自己是比弟弟强的。可是,纵然那家伙走了也没让大家想起邓家还有一位大小姐。她失望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可以说,她输得是那么彻底。母亲疼爱他,长辈重用他,下人恭维他,在“族长”的光环下,那份应有尽有的荣耀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逃?这个不知足的家伙,邓淑敏一想到这个咬牙切齿的人,不禁露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