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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救人性命就是背叛道家,那么我族确实是叛徒。”邓季山并没有因阿霞那句无礼的问话而发怒,反而释然答道。

阿霞也感到方才自己失礼了,叹声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的先祖既得罪了女子又得罪了小人,难怪会有此下场。用如斯这般奇耻大辱的刑法让蒙冤的阴魂也无法安息啊。这么说来,你们一定十分憎恨道家?这仇定不共戴天吧?”

“恨,不能说没有。但冤才是让我族不甘的。”邓季山淡淡说道,“问题不但屈辱而且残忍,他们将他磔裂四肢后,泡在酒坛中任其爆晒于街市,最后不得善终。我族人为躲避这一劫难,纷纷南迁来到这里定居。后来……后来那个也只是传说。”

“传说?说来听听。”阿霞饶有兴致地向邓季山靠近。

邓季山思量片刻方缓缓张嘴,“听说我族刚到这里时已有三百余人,当时群龙无首,天灾人祸相继而来,一下子便没了半数。”

邓季山轻叹一声,继续道,“大家束手无策之际,来了一位帕西人。那人信奉的是祆教,自然与我们不同,难免对他会有异样的眼光。在我们看来,那人举止怪异,随身背着一口缸,一到傍晚这人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有好事之人悄悄跟随,想瞧出个究竟。不料,翌日便毙命于荒山中。仵作验之,尸首突眼,青筋绽开,体肤完好。最后盖棺定论,那人是被惊吓而窒息。

“至此,便有人将矛头对准那位帕西人,说是他谋害的。那帕西人也不辩解,依照是白天见人晚上不见人影。这村里的长者便觉这人怎么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免也开始猜疑。

“一夜,刚从田里干完活回家的农民经过一处树林时,隐约见一人影晃过,前方可是豺狼出没的地方,怕是哪个外地人误闯,生怕那人有危险,连忙前往去看个究竟。无意看到那人竟是那神秘的帕西人,只见那人来到一隐蔽之处后,放下了身上的缸,不知怎的,眨眼工夫那人便整个进入了缸内。犹似邓荣筠在街市示众时的模样,那农民吓了一跳,竟昏过去了……”

“然后呢?”阿霞正听在兴头上,便又向邓季山靠近了一点。

邓季山喘了口大气,继续道:“醒来后,那农民见自己躺在村子里其中一位备受尊敬的长者家中。一问之下,农民慌慌张张地说出了实情。听毕,那位长者便遣人相告,邀村里挑头话事的各位老者相聚一堂商讨此事。

“有人说那是妖怪来害人,有人说是不是邓荣筠阴魂不散来求助,也有人说是那农民看花了眼,说胡话。一时半会的,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此时,那帕西人已不请自来,到了厅堂中,大伙儿立即肃容,面面相觑。下人赶来阻挠却被斥退,一群九人包括那农民在内,闭门密谈。”

邓季山说到这,无意将脸转向阿霞,却发现阿霞的脸已近在咫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太尖而产生幻觉,阿霞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竟变成骷髅的窟窿,心一惊,双眼猛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说下去。”阿霞只顾着听故事,却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与邓季山只是毫厘之距。

邓季山赶忙说道,“那七位老者与那农民对帕西人的态度依旧小心谨慎,纵然那帕西人说明自己并没有恶意,还是没有得到信任。厅堂里气氛一度紧张,直到后来那帕西人道出了真相。原来他正是邓荣筠在集市所救的那个帕西人,当得知救命恩人因自己而遭遇陷害,为报答恩人他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出卖给魔鬼,魔鬼将他的条件告诉了黑暗恶神安格拉·曼纽,后来黑暗恶神将帕西人的性命与邓荣筠交换。在邓荣筠断气一刻,帕西人已取而代之。

“帕西人对邓荣筠所做的事邓荣筠一概不知,当明白过来后绝然不同意,但帕西人已与自己交换灵魂。邓荣筠不愿就此妥协,为了表明自己是蒙冤而没有叛逆,他与阎王画押盖印,签了一契约。俗话说人有三魂七魄,人死魂(阳气)归天,魄离身,形体骨肉(阴气)归地下。这时那帕西人的魄还没走远,邓荣筠便让他回到身上,至于失去的魂只有自己代之。所以说,此时站在那八人跟前的既是那帕西人也是邓荣筠。”

“原来如此,”阿霞眸里满是同情,“那邓荣筠与阎王签的又是什么契约?”

“那八人也觉奇怪,与你问了同样的问题。只听那帕西人解释说,邓荣筠本是单纯让帕西人与自己交换回来而已,却看到阳间的族人遭遇了天灾人祸,有灭族之灾,心不忍,便想回到人间带领族人逃出劫难。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生灵皆是轮回循环生生不息。自己族人并未做任何有违天理之事,却为何遭此一劫?心有不甘,所以与阎王定下,用自己后人绝代绝孙为交换条件,让族人能生生不息,永世繁荣昌盛。然而阎王却说自己也算是神灵,既然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又怎会做些泯灭天理之事,这不是亵渎神灵吗?所以,允诺他有后人并且世代为族长,但每代族长只能活到四十有八,那正是邓荣筠被害的岁数。”

“若是没后呢?”

“若暂没后,只好由妻代之。但女人当族长可是要折阳寿的,以阴历推算,直至……”邓季山忽然住嘴了,沉闷地叹了一声。

“后来呢?”阿霞没弄明白他那声叹息是为什么,直接问道。

邓季山没有直接回答,“可是,提到子子孙孙不得不说一下那帕西人。那帕西人与黑暗恶神也有一个约定,那黑暗恶神是如此贪婪,他不但要了那人的性命还定下那人的子孙世代为他的奴隶,听命于他,若有违背将掀起人间腥风血雨。如此恶毒的约定明明是个诅咒,邓荣筠岂能容忍?本想求助于阎王,可一山怎能容二虎?阎王对黑暗恶神也无可奈何。不过,阎王倒提醒了邓荣筠,要是有契约就不同了。于是,邓荣筠与阎王又立了一个新契约,每当那帕西人也就是邓荣筠有后,阎王须将黑暗恶神的奴隶先扼杀在腹中,以免迫害人间。但要是这样,邓荣筠必定没后。所以,为了遵守第一个契约,阎王在生死簿上作了些手脚,将黑暗恶神糊弄过去。”

越听越来劲的阿霞忙问道:“如何糊弄?”

“正如你刚说的,族长须男丁,我们世代视男丁为后,女的往往被忽视。所以,阎王为邓荣筠保后也就是只保男丁。要是肚子里的是男孩,阎王便将母子二人的命连在一起,黑暗恶神无法分清,有时便选择了母亲。当黑暗恶神选择母亲就意味着阎王要收其命,因此,每每邓氏有后,母子二人在诞生时必有一人亡。而亡者便是黑暗恶神的奴隶,魔鬼的化身。”

“哦,这样说来,当族长岂不是等于催命符?还要如坐针毡,步步为营。”

邓季山点点头,“还听说那个帕西人也就是邓荣筠临走时,举行了一个仪式。从此这个仪式便成了每代族长登庸必经之路,要举行这种仪式需要很多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的。要是不幸被踢出局,等待你的恐怕就只有死亡。当然,有亡必有生。那个在你离开的一刻,出生的孩子将会继承一切,就这样我们这家子前赴后继一直坐在族长的位置。可代价……”邓季山说着,埋下了头。

阿霞一听,也不由轻叹一声,“那么,你所说的帕西人究竟是何人?”

“帕西人是一些信奉祆教的波斯人。在我们这里,部分帕西人以贩卖鸦片起家,还在同落湾以“白头教“之名建立一所神庙。本地一所出名的大学创办人之一的么什地、律顿治医院名字来源的律顿治、天堂小轮前身九龙堂渡轮公司的创办人都是帕西人。还有不少祆教教徒也是联交所上市公司董事。”

“这么说我们正处在帕西人的疆域?”

阿霞莫名的问话让邓季山打了个突,这叫什么话?就算多无知多白痴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呆了三年的是什么地方?这阿霞是怎么啦?难道一觉醒来就恍如隔世?“这里不是什么帕西人的疆域,只是殖民地。不过,你放心,十年后就不会再有这个殖民地了。”

“十年后?你还会未卜先知?”

“什么未卜先知?这全世界都知道,是历史遗留问题。”邓季山有点奇怪到不耐烦了。

“全部人?难不成这里是巫师之地?”

天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邓季山也没法往下说,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古灵精怪的阿霞。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阿霞忙问道:“如是说来,那个帕西人便成了邓荣筠了吗?”

“是这么说的。后来,邓荣筠为感激那帕西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封他为自己的轼神,也就是族人后来世代拜祭的神灵。我们将那些被阎王按契约收走的魂封为轼神,世代祭祀。后人渐渐称自己为猷教,猷既道也,何为道,有情有义也……”

“荒唐,这岂不是犯天下之大讳?敢问哪个教派是允许养鬼?”阿霞突然打断邓季山的话,愤愤责问道。

“这……”邓季山顺着阿霞目光望去,哑然失笑,“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呀。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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