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苦啊……情缘悲苦在孟婆的眼里,从来都不算什么。
投胎的鬼似大浪淘沙日积月累,总有一批复一批为情枉死的鬼,那古琴箜篌的愤恨又算得了什么?青行灯的冤屈更是不值一提,奈何桥头早已司空见惯。所谓缘定三生石上,也不过有便有,无便无,谁又能奈夙命几何?
孟婆挽起袖子继续熬汤,这*汤才是六界里最好的东西,只要喝下去,一切的情缘悲苦都不复存在。所以孟婆向来善待她的差事,从不遗漏任何一个前来投胎的鬼。
“我可不可以看一眼那三生石,再来喝这*汤?”走到跟前的清瘦书生,满脸讨好的笑容乞求孟婆能通融则个。
孟婆皱了皱眉,不悦的回道:“看什么看?即便看过,等喝下*汤岂不又忘干净了?”
“小生只看一眼!小生只想知道,与梅娘来世还能否在一起……”书生带了哭腔的复又哀求道。
“湄娘?哪个湄娘?楚云湄?”孟婆好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没好气的追问着书生。
书生吓了一跳,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小生之拙荆名唤胡素梅,并非楚云湄……”
孟婆怒道:“你个酸腐的书生,别跟婆婆扯什么之乎者也,婆婆听不懂!亏了你不是楚云湄的那个负心人,否则婆婆定叫你魂飞魄散了去!”
书生吓傻了,这孟婆怎的突然就翻脸了呢?不给看就不给看吧,为何这么凶?
“看去吧!”孟婆拍了对面被吓到呆傻的书生一瓢,指了指那三生石道:“只准看,不准摸!”
“小生明白,小生明白!”那书生回过神来,千恩万谢的跑了过去。
三生石,本是被女娲娘娘弃于西天灵河畔的一块顽石,不料其常沐日月精华,灵性渐通,不久之后竟然大可顶天,状如奇笋,并自然生出两道神纹将石体隔成三段,大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
彼时女娲娘娘知悉,急施魄灵符将其心性封住,改称它为三生石,并赐法力三生决,将其三段归为前世、今生、来世,又在石身添加一笔姻缘线,将其置于冥界鬼门关忘川河畔,用以记载冥界魂灵的三世姻缘轮回。
书生奔至三生石边,驻足朝上望去,密密麻麻的名字刻满了石身四周,要找到自己的名字却并不难,三生石会根据来人身份,将他的名字发出红色的光芒。
那书生看了前世,自己的名字与他妻子的名字被一根红丝连在一起,朝上看今世仍是连在一起,再向上查看来世,依然连在了一起。
书生心满意足的开口笑了,折身回到孟婆跟前,不等催促,痛快的喝下孟婆汤,道:“梅娘,我先行一步,将在来世等着你……”
孟婆讥笑一声,眼瞥见忘川河边有道矮小的身影晃来晃去,不禁顿住笑容,高声喊道:“付云桑!你那半个魂魄还不曾寻到么?怎的还不快来投胎?”
忘川河边那道矮小的身影听到孟婆的呼唤,还以为孟婆会跑来捉他,竟撒开两条腿沿着忘川河奔逃起来,模样甚是奇怪,惹得孟婆一阵大笑。
云桑何尝不想寻到他那半条魂魄,可不知怎的,七师兄与八师兄几乎寻遍了整个幽冥地府,又找遍了阳间睿国,他的那半条魂魄却依旧不曾寻得。
难道自己就只能用下半身过日子了?这怎么成?做不了人也就算了,做鬼也只剩个下半身?好歹也给个胸啊~~~~
云桑极是委屈,沿着忘川河一路奔跑着,起初是为了躲避孟婆,后来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跑。忘川河的两端没有边界,云桑一路跑出了老远。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两条腿软的像两根面条,云桑才寻了岸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盘腿坐了。四周草茎荒乱,应是鬼迹罕至,正应了他悲痛的念想。
苦啊……却没有眼睛掉眼泪!烦啊……也没有嘴能喊一喊!只能用下半身干干的坐着发愁。
忽然,草茎丛中微微动了动,云桑虽没有上半身,但已死为鬼魂,还是能感知到的,所以他不自觉的站起两条腿来,循着动静的方向挪了过去。
“是……你来了么?”
轻轻一声沙哑的询问,吓了云桑一跳,两腿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不过来?”
依据感知判断,说话的应当是只女鬼。确切的说,是忘川河边荒草之中,坐着一只女鬼,正在询问云桑。
他不敢过去,一是怕自己这半截身子会吓到她,二是摸不清对方又是只什么鬼。
“你过来吧,我……动不了。”女鬼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幽怨,八分寂寞。
云桑生出几分好奇,好奇的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只女鬼会在这种荒无鬼烟的地方呆着,而且还说自己动不了。难道同他一样也是只残疾鬼?或者是只草鬼?石头鬼?王八鬼?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他!”
不是谁?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谁吗?再等另一只草鬼?石头鬼?王八鬼?
“可是……你能让我看一眼吗?”
看一眼?看一眼也只能看见下半身,还是不要看的好!云桑深感委屈,自然不愿上前让那女鬼看上一眼。
正郁闷间,女鬼又说话了,“求求你了,我只看一眼便好。”
女鬼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害得云桑一阵自责,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应该怜香惜玉么?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人家?想到这里,云桑不由自主的朝前迈了几步。
河边的荒草晃了几晃,云桑停住了脚步。
他感知的没错,荒草丛中果真坐着一只披头撒发的女鬼。
时间仿佛静止,一时间四周安静的可怕,云桑知道是那女鬼正在无声的打量他,准确的说是在研究他的下半身。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怎么只剩下半个身子?”女鬼突然大笑不止,笑声里夹杂着无边的失落。
有什么好笑的?你有下半身不照样不能动?云桑觉得不爽,只有半个身子怎么了?自己鼓起勇气来叫你看,看了不仅不可怜我,竟然还敢笑话我?
“你是……是没脸来见我了么?”女鬼切齿的讽刺道。
云桑更是不爽了,原来是只神经鬼!白瞎耗费时间在这里陪她疯,还不如去寻寻自己的上半身呢!真没意思!云桑转身欲离开。
“你别走!别离开我,别走啊!”
女鬼忽然慌了,双手混乱的抓扯着身边的草茎,忘川河中也腾起一串串的水花。
云桑觉得莫名其妙的,这女鬼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像是只神经鬼却又心思澄明的。搞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对。
踌躇不决间,又听那女鬼叫道:“只有下半身也好,看不到脸……看不到脸我反而不至绝望!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好歹给我留了念想!我……我等了你一千多年,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一千多年?那岂不成了鬼精了?一千多年的孤魂野鬼?要不是没有上半身,云桑非得仔细瞅瞅这千年女鬼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因为腿下的两只脚被那些荒草栓了个结结实实,动都不动不了。
那女鬼也因为不能移动,始终与云桑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悲凄的呜咽着。
倘若还在阳间,云桑一定会被吓到,谁不怕听见女鬼哭?可这里是冥界,本来自己就是只鬼,所以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认为那女鬼哭的极是可怜。想安慰她几句却没有嘴,云桑就干干的杵在原地,任她呜呜咽咽的抽泣着。
……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因为他当年是从河的对岸走的,而你却不是从河的对岸来的!可就算你不是从河的对岸来的,我却宁愿将你当做是从河对岸走掉的他……”
女鬼停止了抽泣,开始一字一句的述说起来。
云桑听着她的话,越听越是发懵,什么河的对岸走又河的对岸来?难道她等的那个真的是只王八精?可云桑不敢问,当然也因为他没有嘴。
“你答应过我你会回来接我的,或者回来陪我,但你食言了,你说话不算数,我恨你!”
女鬼有恨,看来还恨的不轻,却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恨早已随着年轮变成了真正的过去。
“可我更恨我自己,早知如此,为何当初偏要嫁给你?”
原来这女鬼等的是她的丈夫,难道他丈夫是河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