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夜,更漏下弦月。
“公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寒风乍起的夜街上,曳地青袍的女子手持一盏青灯,冷白的面色,黧黑的瞳,唯有口唇红艳如血。
站在街角等了许久不见行人路过,青袍女子便持着灯笼缓缓飘到了另一条街道,可巧这条街道上,行来了一个踉踉跄跄的浪荡子。夜半街中行走不稳者,多半都是醉了酒。
“公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浪荡子醉眼朦胧的瞅了瞅,发现拦住他去路的,竟是一个唇红面白的女子,不禁喜上眉梢,眯了一双醉眼调笑道:“小娘子,为何三更半夜的不回家呀?”
“没有听到悲惨的故事,我回不了家……”青袍女子幽怨的回道。
浪荡子听了,大笑道:“哈哈哈……悲惨的故事?本大爷这就给你制造一个夜行遇色鬼的悲惨故事。”
话音未落,浪荡子朝前一蹿,将面前虚弱的青袍女子扑倒在地,张开酒糟气味横行的嘴就去啃舔那女子的颈项。
“啊!!!”
静谧诡谲的夜街上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青行灯掉落于地,滚了几滚之后,灭了。
第二日,早起净街的人在墙角发现了一具血淋淋的人皮,夜半青行灯出没食人的传闻不胫而走。
自那日起,每家每户日头西沉便闭了门户,无人敢再上街。
……
恒石失魂落魄的朝前走着,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该去向何处,袍袖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提醒着他,他刚刚杀了人。
“公子,给我讲个故事吧?”青袍曳地的女子持着青灯缓缓的飘过来,照亮了脚下蓝幽幽的石板路。
恒石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那女子,长垂的乌黑发丝遮住了半张面容,看不到眼眸,只见煞白的脸上点缀着血红的唇。
恒石突然笑道:“娘子不是人吧?”
青袍女子没接恒石的问话,反而又重复了一句:“公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恒石一口应承。
……
恒石所讲的故事发生在十六年前。
这个镇子中,有一妇人名唤蕊珠,她的丈夫不幸病逝,而此时的蕊珠却身怀六甲,已足九月。
丈夫抛妻弃子驾鹤西去,蕊珠哭的伤心欲绝,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因为家中的积蓄为她丈夫治病时已用光了,蕊珠不得不出去筹些银两,来埋葬她的丈夫。
左邻右舍借了个遍,却凑不齐一副棺材钱,蕊珠无奈,只好回邻村的娘家去借。
蕊珠从娘家拿到钱往回赶,因为行动不便,走到山岭处,天渐渐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一把冷冰冰的刀突然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蕊珠知道,她遇到了强盗。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我没有买路财!”蕊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哀的哭诉道:“我丈夫刚刚亡故,我孩儿未曾出生,求大侠放过我这苦命的妇人吧!”
“放屁!”强盗吐口唾沫,骂道:“爷爷知道你是出去筹钱的,你竟说你没有钱,若不老实拿出来,爷爷给你刀吃!”
蕊珠一听,方知这强盗对她是知根知底的,再隐瞒也没有用了,只好磕头哀求道:“那是我丈夫的棺材钱,不能给你啊,我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吧!”
“晦气!”强盗没的商量,一脚将蕊珠踹倒在地,举刀直劈蕊珠的脑袋。
蕊珠躲避不及,只听嘣的一声,那刀正砍在她的头上,却因为她的头旁有块石头阻住,蕊珠未被砍死只是疼晕过去。
强盗举起刀看了看,只见刀刃上八道残缺的豁口,不禁骂道:“爷爷的刀竟然砍不动这块石头,真是怪了!”
强盗自蕊珠怀里搜出钱袋,在手中颠了颠,又踢了蕊珠一脚,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淅淅沥沥的山雨冻醒了蕊珠,她擦了擦额头的雨血准备坐起来,忽然下腹一阵钻心的疼痛,盖过了她头顶上的伤痛。
蕊珠腹中的孩子经受不住折磨,要提前降生了。
满地的雨水,满身的冷粘,四周除了荒草只剩枯石,孩子怎能在这种地方生下,即便是生下又怎能存活?
疼痛愈加严重,蕊珠疼的站不起身,只好又躺倒在那块石头旁,绝望的抱住那块石头,又一次哭的肝肠寸断。
天若绝人之路,谁可怜见?
哇的一声哭响,孩子生不逢时,终究还是来到了世上。
蕊珠用尽最后的气力,挣扎着脱下外袍将孩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怕他在冷雨中冻坏,只好将他夹在了身体与那块石头中间。
蕊珠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和那块石头,心有不甘的追随着她的丈夫去了黄泉路。
忽然,那块石头发出彻响的悲鸣,听起来就像那孩子的哭声,却又比孩子的哭声大了好几倍。
石头的悲鸣惊醒了附近一座寺庙中的僧人,几个僧人持了灯伞循着哭声的方向找了过来,终于看到了死去的蕊珠并哭厥过去的孩子。
僧人将蕊珠埋葬在那块石头旁,并将孩子抱回了寺庙中,取名为‘恒石’。
恒石长大记事后,时常随着几个僧人去山岭上超度一块石头。初时,恒石觉得很奇怪,为何这几个僧人要来这荒山野岭的超度一块石头,真是无聊;后来,恒石十分烦躁,因为那块石头夜夜悲鸣,害的他时常睡不好觉,寺中僧人超度了它几年都没用,自然对那块石头十分厌恶。
一晃十六年后,寺中的主持将恒石单独留在了禅房,并将石头为何哭泣的原因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恒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悲痛欲绝,冲到山岭上对着那块石头磕头不止,直磕到额间的鲜血合着泪水流了满头满脸。
自那之后,恒石拜别主持下了山,来到镇上,在一家锻造铺做了徒工。
一日,师父有事出门,仅留恒石在铺中看管。傍晚十分,铺中来了一个持刀的壮汉。
壮汉将一柄缺了八口的长刀递给恒石,叮嘱道:“小师傅帮我将这口刀补好,如今日子难过,爷爷要靠这把刀过日子。”
恒石将刀拿在手中看了看,不禁皱了眉头问道:“缺口太多恐怕难以修补如初,这样一把好刀为何残缺成这样?”
壮汉笑了笑,附耳对恒石悄声道:“实不相瞒,十六年前做盗贼时,在后山山岭上,爷爷用这把刀劈一个妇人却不小心劈在了石头上,所以才有了这些缺口。”
恒石浑身一震,转身便去磨刀,边磨边以眼泪浇灌,众里寻他千万难,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恒石将那把刀磨的锃亮锋利,来到壮汉跟前,二话不说一刀猛砍下去。
那壮汉还以为恒石是想为他演练,眼睛瞪的溜圆,却随着脑袋一同滚落在地。
一丈多高的血喷落一地,似雨一般将恒石淋透,恒石痛快的大笑几声后又大哭不止。
……
“仇,算是报了?”持灯的青袍女子森冷的声音里有了几丝悲悯。
“报了!”恒石痛快的答道。
“那夜啼石之后也不会再哭了吧?”青袍女子又问。
“不会再哭了。”恒石肯定的点了点头。
“哎!”青袍女子叹息道:“既然仇已报了,你又何必将自己也送上黄泉路?”
这一次,恒石却没有回话。
青袍女子抬起手来,将面上长垂的乌发顺至耳后,露出一汪清水的眼眸,楚楚可怜。她上前一步,将手中所持的青灯递给恒石,微微笑道:
“我是在这条街上被几个匪人侮辱致死,多谢你拯救了我的魂魄,这青灯,以后便是你的了。”
……
纠纶宫中,黑白无常向阎罗王请命,只因冥界四处遍寻不得云桑丢失的那半个魂魄,范皓与谢逸不得不再次去阳间搜寻。
阎罗王困意朦胧,强撑着眼皮吩咐道:“无常君就捎带脚,将这一轮的青行灯领回来吧?”
“青行灯?”谢逸略有不解。
睡意袭来,阎罗王只好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冥帝特赦那些生前怨恨而死的孤鬼,以青行灯为记,返回阳间复仇或报怨,持了青行灯的鬼只有等到下一个接替,才能回到冥府轮回转世。”
“如何寻得青行灯?”范皓问道。
阎罗王动了动手指了指门外,道:“去找小崔,他那生死簿上都有记录。”
……
自睿国境内又仔细寻找了一遭,仍旧没能寻得云桑的半个魂魄,范皓谢逸只好先将青袍女子引回了地府。
入了鬼门关,行至奈何桥,孟婆抬眼望见,忽然问道:“这姑娘终于回来了?”
青袍女子瞧见孟婆,谦卑的盈盈一拜,垂头道:“多谢婆婆当初指点成为青行灯,我的大仇已经报了。”
孟婆笑道:“谢什么,这不过是因果报应的事,婆婆不过提醒了你一下而已。”
青袍女子抬起头来,一双清浅的眸子望着孟婆,羞赧的问道“婆婆,不知柳郎是否还在等我?”
孟婆闻言面色一僵,叹了口气,道:“你忘了他吧,他早已去转世投胎了!”
青袍女子听了,那双清浅的眸子瞬间失去了光华,却淡淡的一笑,道:“罢了,我已残花败柳,他不再等我也是情有可原。”
话毕,神情落寞的青袍女子便随着黑白无常下了奈何桥。
孟婆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几眼三生石,扯扯唇角麻木的一笑,自言自语道:
“怕什么,婆婆的*汤可以让你忘记一切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