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将东西塞回抽斗中:“五姐,你这师父未免也太孩子气。”
她说着老气横秋的话,长长地叹息。出发前,桐娘子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管不住墨十娘。
没想到,还真的管不住。
都让她歇着了,她还非要出去。
小七叹着气,把药箱放到一旁。
太微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把抱住她:“罢了,你能跟她一路,已是了不得,现在便随她去吧。”
小七反手环住她的背:“五姐过得可好?”
往日还在伯府的时候,她们几乎天天都能碰面,不像现在,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回。
时局动荡,全是不得已。
这是最遗憾的事。
太微笑着回道:“我很好,你呢?和桐娘子一块儿,过得如何?”
小七也笑,看起来终于又像个孩子:“桐娘子爱夸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是个奇才。”
太微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力揉了揉。
半大的孩子,已经是个娇娇俏俏的少女。
“不枉你五姐我费心栽培你!”太微笑吟吟道,“桐娘子夸你,便等同于夸我了!”
小七脸红红的,眉眼弯起来:“那可不是,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嘛。”
“来来,千里马想吃什么?”太微松开她,让她坐下,派起菜来。
小七道:“什么都好,能同五姐一道,便是白饭也好吃。”
姐俩嘻嘻哈哈的,说了好一会话。
……
午后,墨十娘回来,和太微道:“这地方看着还不错。”
虽然不到固若金汤的地步,但寻常军队也打不进来。
墨十娘说完,走到窗边,问了一句:“你娘那边可有回信?”
松山偏远,有好有坏。
好的是,离他们远,离战事也远。
可坏,也就坏在这远上。
太微离开后,已经有日子没见过母亲。不知他们到底过得如何,是否太平。
她倒了杯水递给墨十娘,低声道:“消息送出去便石沉大海,还不知何时能有回音。”
一经安顿妥当,太微便给松山那边去了信,让母亲和二姐看状况拿主意。
要不要离开,要不要来洛邑。
她不在母亲她们身边,能做的事,寥寥无几。
“这场仗,到底还要打多久……”太微在墨十娘身旁坐定,歪头看向窗外。
小七和无邪正在说话。
离开桐娘子的时候,小七带了一大包的药。
到这里,吃过饭,她又翻出慕容家备的药材,一点点开始分拣。无邪陪着干了半天活,累得直不起腰,正在叫苦连天。
小七露出一脸鄙夷之色。
早两年,她看无邪的时候,还是一脸喜欢,如今长大了,倒知道嫌弃。
太微饶有兴趣地看着。
墨十娘小口喝着水。
嗓子一直是润的,咳嗽声也小了些。
她放缓语速,轻声道:“在你孤独死去的那一世里,主公是怎么输的?”
太微没有收回目光,仍然看着窗外,道:“你没说,我也没问过,只知输得悄无声息,一点胜算也没有。”
墨十娘捧着茶碗,慢慢地摩挲:“胜算啊……”
和太微说的前世不一样,这一回,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似乎都有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还是一直充满不安。
喝完水,她打了个哈欠。
桐娘子骂人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和桐娘子一起的时候,她一天要挨三顿骂。桐娘子总说她这病恹恹的,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心思过重。
可人要喘气,心如何能不跳?
它一动,脑子里就满是坏念头。
无声叹息,墨十娘把太微送出门,蒙头大睡起来。
外头,无邪认了怂,正在日头底下老实地做事。
太微一边走,一边悄悄地看他们。
冬日里少有的明媚日光,透过树影,将庭院照得波光粼粼。她沉甸甸的心,也随之变得轻松,晃晃悠悠如在水中荡漾。
回到书房,薛怀刃刚把大氅脱下。
太微拉开椅子坐下,看向他道:“我们……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啪嗒”一声,薛怀刃手里的东西落了地。
太微道:“我前几日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薛怀刃弯腰将东西捡起来,仔细放好,转身向她走近。
太微踢掉鞋子,将腿收起,抱着膝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我梦到你生了个孩子。”她嘴里说着奇怪的话,脸上表情却很正经。
薛怀刃一时哭笑不得:“我生的?”
太微歪头看他,笑道:“所以才是梦嘛。”
薛怀刃走到椅子旁。
太微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虽说眼下似乎不该要孩子,但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薛怀刃知道她说的以前,是他应该记得却无法得知的过去。
那些不知该不该说成往事的旧日回忆,一直巨石般压在太微的心上。
即便她用轻松的语调诉说着过去,但隐藏在那份轻松背后的沉重,从未消失过。
而那些“往事”里,最让她痛苦的,永远是失去孩子。
哪怕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一团肉块。
薛怀刃低下头,在她发上轻轻落下一吻:“那就要吧。”
太微声音带笑,问道:“你来生?”
“我倒是想生。”他也笑,笑完道,“若是像你多一些便好了。”
太微把头抬起来,眼睛有些泛红:“像我可不好。”
老祖宗留下的手札,她才解开一个头。
宋宜的来历,经历,死亡,仍然都还是秘密。
身为宋宜的后代,她们的人生也是未知的谜团。她的孩子,说不定也会成为那些秘密的事主。
太微叹口气,半是打趣半是正色地笑道:“既然你想生生不了,还是我来吧。”
“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多像你一点。”
这样,也许命运就能终结在那一代。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洒进来。
满地碎金,如同波涛。
……
又一月,复国军冲出宁州,继续北上。
大局落定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皇城里,一片阴沉。
建阳帝已经三天没有上朝。
他不去御书房,也不再赏花赏月赏各种景了。
从早到晚,他只呆在寝宫里。
除了国师,谁也见不到他的面。
就算是霍临春,去见他,也只能在门外请安。
地龙烧得很烫。
建阳帝的寝宫里全是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