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之色渐渐凝冻在脸上。
她看着母亲,想起母亲曾告诉过她的那些话——那些让母亲无法分辨真伪,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连皮带骨沾着血。
那个年幼无助的祁太微,惨死在母亲的“梦境”里,让母亲一度崩溃疯狂,让从未经历过那些事的她也同样胆寒发竖。
可是……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没有将那些事同“仙人”联系在一起。
她也从没有想过这二者之间能有什么干系。
母亲的经历和她的经历,迥然相异,天差地别。
若非要说出一个相同的,恐怕便是她的死。
不论是在母亲的“梦境”里,还是在她的记忆里,两个她尽管年岁不同性情不同,却一样都死于非命,未得善终。
松山县的那场瘟疫,和母亲“梦”里的可怕事件,难道真是一样的?
太微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兴许是我们多想了。”
姜氏点了点头,面色却还是不大好看。
太微又道:“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
她勉强一笑,抱起被子,靠到了母亲肩膀上。
母亲生得清瘦,肩头无肉,并不比她的厚实多少,但她这么一靠却立时便觉得心安起来。大抵是因为过去的那个她,太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依靠,能像如今这样和母亲坐在一起说话,对她而言,已是另一重快乐的人生。
“那书上所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太微轻声说着话,闭上了眼睛,“而且就算是真的,也无法证明那场疫病就一定不是天灾……”
母亲“梦”里的那群人是怎么一回事,就更加不得而知。
她觉得事情太过巧合。
也许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并没有她下意识想到的那般复杂和诡异。
姜氏伸手环住她,低低道:“可是那个瘸腿男人,分明说了‘大祭司’三个字。”
祭司,是主持祭祀的人——
那本书上所写的,恰好便是祭祀仙人的法子。
那口青铜大鼎,上头的夔纹,一切都太古怪了。
那若是一场祭祀,那口鼎,恐怕便是祭坛。
而太微,恐怕就是那场祭祀的祭品。
姜氏紧紧搂着女儿:“如果……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该怎么办?”
她的心啊,就像海上船只,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太微这时候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舒口气道:“不去松山便是了。”
母亲害怕的事情,若要发生,也该是她小时的事。
至于松山县,她也再不会回去。
因此就算那场大祸未来依旧降临松山,也同她们没有关系了。
她只是奇怪,母亲说的那个瘸腿男人和大祭司,究竟是什么人。既然是个祭司,那便该有个教派才对。可是她前前后后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同“仙人”相关的教派。
除了国师,她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对传说中的“仙人”如此向往的人。
松山县的瘟疫,若是人祸,会是谁的手段?
是国师,还是母亲说的那个大祭司?
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太微推断不出结果。
她睁开眼睛,看向被面上绣的花,精致华美,宛若刚刚摘下,还带着新鲜的香气。
这些花,因为永不会凋零,而多了一份别样的美丽。
姜氏扯了扯被子,让她躺好睡觉:“罢了罢了,不要想了。”
夜色渐深,再不入睡,天亮时便该起不来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总归都是让人担心害怕的。”姜氏没有唤人,自己起身去熄了灯,“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仔仔细细给太微掖好了被子,好像太微还是个三五岁的孩子。
外头下过雨,空气便跟着凉了。
太微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没有翻身,没有胡想。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放空了的脑袋,却还是安静不下来。
她听见屋外房檐上积聚的雨水一滴一滴掉下来的声音。
“答——答——”
听得人昏昏欲睡,却又烦躁得紧。
什么时候才能滴完?
太微终于还是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连呼吸声仿佛都被黑暗吞没。
她忽然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俏姑。”
“您怎么不睡?”
“唉……”
姜氏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她让太微不要想了,早点休息,可她自己却又想了半天,根本无法入眠。
母女俩谁也没有睡意,索性又说起话来。
姜氏轻声细语道:“退亲的事,你父亲也同意了。”
太微白日里只顾着在藏书阁翻书,并未注意祖母动向,虽则料到祖母会去寻父亲告状,但没想到父亲真会答应。
她颇有些意外。
“他怎么会同意?”
祁家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退了慕容家的婚事,实在算不上什么聪明举措。
姜氏道:“他想留你招赘。”
太微十分诧异:“招什么赘?”
他好端端地,为什么想要留她招赘?
他尚且春秋鼎盛,又有数名妾室,为什么要招赘?
万一招来了赘婿,他又有了儿子怎么办?到那时候,难道要把她赶出门去?
简直全无道理!
太微小声嘟哝了句:“真是个怪人。”
姜氏闻言笑了一下:“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就是个怪人了。”
太微闷闷不乐道:“父亲的心思,我半点也看不懂。”不知是她蠢笨,还是他太有城府,他近日的举动她就没一件看破的。
实在让人生疑。
姜氏听了她话,却只是笑:“你想退亲,他答应还不好?至于招赘,他如今说便说了,回头你不愿意不应就是。”
太微仰着头摸黑看帐子。
帐子顶也绣了花,只是陷于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忽然想起了薛怀刃。
招赘?
能招来什么人?
她想要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祁家的赘婿。
父亲的心思,她真的猜不透。
滴滴答答。
屋外雨停又下,断断续续接连下了几天,天气便彻底冷了下来。
一个转身,仿佛就到了冬天。
洛邑的牡丹早就过了花期,凋得一朵不存。
慕容四爷看了眼寂寥的园子,决定是时候启程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