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嗫嚅着:“那……会不会是中邪了?”
崔姨娘闻言斥了句:“休要胡言,神神鬼鬼的,岂能乱说。”
“不是奴婢胡言乱语,实在是……”碧珠愈发得畏缩不安,声音涩呐,“姨娘,奴婢是当真不敢再在集香苑当差了。”
崔姨娘眉头紧蹙,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条,沿着水葱似的长指转来绕去:“碧珠,你多大的人了,怎地还怕这些。五姑娘再如何古怪,也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能有多骇人。”
认错、赔罪、麻绳……一桩桩,一件件,似乎的确有些不寻常。
可要说她是疯了还是中邪,好像又太过夸大。
崔姨娘不是太在意:“五姑娘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她要真是疯了倒还是好事,回头派两个人抓起来也往紫薇苑里一关,省心省力,清净极了。”
到那时,想必茉儿那孩子也不会再念叨什么生来便不如人了。
崔姨娘手中动作一顿,端正了脸色道:“你且先回去,仔细看着她,若再有什么不对劲的,便来寻我。”
碧珠坐在小杌子上,听了这话迟迟没有起身应是,磨磨蹭蹭地小声道:“集香苑里还有丁妈妈。”言罢想起丁妈妈告假不在,她急忙又补充了句,“丁妈妈虽告了假,但最迟明日也该回来了。”
崔姨娘有些不满她的态度,嫌她胆小怕事战战兢兢的不成样子,望着她便要张嘴训斥上两句。然而就在训斥的话即将出口的瞬间,崔姨娘想起了画眉的事,她下意识地便将话又给咽下去不再提起。
沉吟片刻,崔姨娘轻轻颔首道:“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但这莫名其妙的,我也不好说调走你便调走你。你是五姑娘房里的大丫鬟,突然没了人,五姑娘岂能不闹?”
她顿了顿笑起来道:“你先回去,等回头丁妈妈回来了再议不迟。”
崔姨娘口气轻松,不同于先前。
碧珠听着,心中有了数,这才站起身来,也笑着道:“多谢姨娘。”
崔姨娘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仔细打量了两眼后,面上笑意更盛:“好了好了,快些回去吧,免得五姑娘寻你。”
崔姨娘原先是有些瞧不上碧珠的。
碧珠生得样貌平平,小时还有两分机灵劲,长大后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聪明能干的。
倘若紫薇苑的那位没有疯,势必早就将碧珠从她女儿身边换掉了。
只可惜,这事儿现如今归她管。
崔姨娘坐回了镜子前,望着镜中笑盈盈的自己,慢慢敛去了笑意。她一直没有留心,也不知道碧珠竟有那般本事,现在知道了,怎么也不能再将人留给祁太微。
崔姨娘有些飘然地想,她明明比姜氏活得有身份得多了。
“夫人”那个虚名,算得了什么。
她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但她这般想着,镜中人的眼神却还是黯淡了下去。
到底是如鲠在喉,想起那两字便觉郁郁难欢。
……
这时候的碧珠却已经高兴了起来。
她一路欣然地回到集香苑,见着太微后也是满面笑意。
太微正倚窗闭目,小憩养神,像是丁点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去而复返。碧珠见状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往耳房里去。
然而她才入内,便听见太微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她急忙又转身出来,堆笑道:“姑娘醒了?”
太微昨夜没有睡好,请安回来后没多久又去见了父亲,闹闹哄哄的,直至这会才终于得空有了平静,但她闭着眼睛,意识却并没有沉睡过。
是以碧珠何时离开,何时归来,她皆了然于心。
她摆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口气也似才从睡梦中醒来:“还有几个时辰用饭?”
碧珠不料她张嘴就问吃的,怔了下才道:“眼下不过未正一刻,距离酉时的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
太微扭头望向窗外,忽道:“可有沙子?”
碧珠一脸茫然:“沙子?”
“有没有?”
碧珠摇了摇头,似不确定。
太微便道:“那就寻两斤豆子来,颗粒要小,尽量匀称些。”
碧珠困惑不已:“要甜的还是咸的?是炒豆子还是煮了甜汤?两斤,会不会太多?”
“……”太微叹口气,“要生的。”
碧珠眼里的疑惑又变回了先前的惶惶。
又来了!
又来了!
五姑娘又开始做古怪的事了!
她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但想着自己已经去寻过崔姨娘,崔姨娘也明示丁妈妈回来便会将自己调离集香苑,那眼下就不是生非的时候。
她年岁已大,此番离开十有*会被配人。
崔姨娘挑的人,定然会比五姑娘挑的人要好。
因此不管五姑娘要做什么,自己只要顺着她便是了。
碧珠垂着手,偷偷的,用力掐了一把自己左手虎口,将万般情绪都按捺下去,换上笑模样道:“是,奴婢记下了,奴婢立刻去办。”
她慌忙要走。
太微又叫住了她:“再寻一块旧料子和剪子针线来,若没有料子,便取一件我的旧衣吧。”
碧珠越听越怪,全然琢磨不透。
五姑娘竟要动针线?
她不是女红奇差吗?
碧珠满脑子都还是“中邪”,当即答应一声就健步如飞地出门而去。
等到回来,她将太微要的几件东西在案上一字排开,笑着道:“姑娘瞧瞧,可是能用?”
太微扫了一眼,面露满意,微笑道:“碧珠呀,你这般能干,我可真想再多留你两年,实在是叫人舍不得。”
碧珠一惊,以为自己想走的心思叫她看穿了,当下手脚一僵。
可太微说罢,却再没有后话。
这时,外边忽然有了响动,有人来报,说是鸣鹤堂的沈嬷嬷来了。
太微不由面色一冷,立马吩咐碧珠将东西收拾干净,自己则亲自出去迎了沈嬷嬷。
沈嬷嬷虽比众多仆妇都更体面些,但这样叫主子亲自来迎的事也还是头一次遇上,不觉有些惊讶。
她面对太微时一向绷得紧紧的脸不觉松了泰半,口气也软和许多:“五姑娘,您过几日去永定侯府赴宴的衣裳首饰可已备妥了?”
太微原还在揣测沈嬷嬷的来意,听到这话不觉猛地一怔:“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