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在枝叶间嘶鸣,越听越是凄凉。
太微倚在那,渐渐等到心焦。她知道,就算一切顺利,二姐也没有那么快能回来,可是等待这种事,每一瞬都叫人忧虑难安。
她在蝉鸣里,轻轻一弹指,将手中铜钱高高抛起。
正吉反噩。
“叮”的一声,铜钱坠地,在滚滚热浪里翻了个身。
太微垂眸望去,一声不吭,弯下腰把它捡起来,又抛一遍。
还是反的。
这倒霉东西,好像在故意折腾她。
又不是真能算命。
她就不信,自己抛不出个正吉来。
汗水随着铜钱,一遍遍落下来。不知过了几遍,太微终于收了手。
今儿个这天,委实是热。
院子里的树几乎要被太阳烤干,热风一吹,枯叶便簌簌地落下来。
太微想,该多浇些水了。
她握紧手心里的铜钱,直起身,往前头去,但没走出两步,便看见了薛怀刃的身影。
他依然年轻、俊美,但慢慢变得像太微记忆里的那个薛嘉。
“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里?”太微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薛怀刃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道:“祁言回来了。”
他说得很慢,语气也很平静,但太微手里的铜钱,一下掉在地上,滚啊滚,一直滚到长廊外。
“人在哪里?”
心怦怦地跳,汗水仿佛要迷住眼睛。
太微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若是二姐在,他不会说祁言回来了。
若是众人还活着,就算要先派人传信,也不会让二宝独自来。
二姐她,恐怕已经离开人世。
太微咬紧了牙关。
方才投出来的那些“噩”,一个个在她眼前晃动。
不过霎那而已,天地便变了色。太微额上细密的汗水,还是滚烫的,心却已经凉得像冰。
“跟我来。”
薛怀刃牵起她的手。
午后长廊,似幽深的隧道。
太微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抓住。从他手上传来的温暖,一点点扩散,慢慢笼罩周身。
太微用力地回握过去。
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
花厅里,衣衫褴褛的二宝跪在那,不肯起来。
太微进去时,他已摇摇欲坠。
“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五姑娘!”听见声音,二宝转过身来。膝盖还在地上,应该磨得很痛,但他还是跪着。
太微走近,仔细地看他。
他们分别时,二宝还像个孩子,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少年郎。
“起来。”她又说一遍。
二宝这才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那个虎头虎脑,总是笑嘻嘻的小乞儿,露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上一次,太微看见这张哭脸,还是她带二宝回家的时候。失去同伴,孤身一人的小孩子,再坚强,也还是想哭。
如今,他又成了一个人。
太微颓丧地坐下去:“出了什么事?”
二宝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一边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霍临春的追兵,祁樱的决断,以及他的任务。
太微握着锦囊,皱起眉头。
“二姐让你就算死,也要把东西交到我手里再死?”
她轻轻掂了掂手里的锦囊。
扁扁平平,轻飘飘的,不知装着什么,一点分量也没有。
二宝用力地点头:“是,二姑娘说,这里头的东西,比她更要紧。”
太微指尖发凉,想起她们出发之前,写给她的那封信。那个时候,二姐还什么都没有说。
“我明白了。”太微看着二宝道,“你先下去歇息吧,身上的伤,回头也得叫小七来好好地看一看。”
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一看便知道,这一路上恐怕没有合眼睡过几个时辰。
他如今站在这里,只是强撑罢了。
“姑娘……”二宝踟蹰不动,“还有一件事,是句口信。”
太微刚要打开锦囊,闻言手中动作顿了下,“什么口信?”
二宝想起那句奇怪的话,还有祁樱当时异常笃定的眼神,脸色又苍白了两分:“建阳帝已经死了。”
“嗯?”太微一愣,旋即转头看向薛怀刃。
建阳帝若是死了,他们不会不知道。
虽说他一直抱恙,看着不大对劲,但建阳帝的的确确还活着。前阵子,有不少人见到六皇子杨玦和他一道去了水阁。
那个男人,真病假病不好说,可人绝对没死。
薛怀刃问:“原话如此?”
二宝应是。
他说的话,和祁樱告诉他的,一字不差。
祁樱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怀疑,也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太微陷入沉思:“说不通。”
“二姐身边,唯一的消息来源,是霍临春,但霍临春不可能弄错建阳帝的生死。更何况,人确实就在宫里。”
“等等。”薛怀刃忽然站了起来,“宫里的确死了一个人。”
太微耳边“嗡”的一下,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对上了。
从宫里消失的小祝,还有建阳帝的大病。
但这可能么?
太微从未见过小祝,可是她爹活着的时候,少说也在建阳帝跟前溜达了几十回,那只老狐狸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应该见过那个侏儒?”太微飞快地问道。
薛怀刃眉头紧锁:“见过不止一回。”
太微把玩着手里的锦囊,低声道:“二姐这般笃定,必然有她的理由,兴许是霍临春在她面前承认了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没有辩驳。”
太微拉开了锦囊上的抽绳。
“不管怎样,二姐认为建阳帝已经死了。”
太微知道的祁樱,绝不是个会胡言乱语的人。她说出口的话,就算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个九成九。
“倘若小祝才是建阳帝,那宫里那个是什么东西?傀儡吗?”
太微边将锦囊打开,边看向薛怀刃问道:“从一开始便是?”
“这……恐怕就得问国师了。”薛怀刃似乎有些头疼,轻轻叹了口气。
边上,二宝听完他们的对话,瞪大了眼睛。
建阳帝养的侏儒,才是真的皇帝?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真事。
他跌坐在椅子上。
一折腾,太微也不劝他下去洗漱用饭了,只是三两下打开锦囊,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很轻。
东西落到她的裙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是张叠起来的纸。
太微丢开变空的锦囊,把它拿起来,小心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