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吾年轻之时曾到访过此地,你可知晓?”巫师道。
阿彩盯着他,却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你可知吾的双眼为何会变成如此?”巫师看似在问她,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彩顿时摇头。
巫师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彩,阿彩只觉得这时仿佛有一股寒意慢慢自背后升起,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就跟碰触到洞穴里那栖息之物一样,冰冷而可怖,带着冷然的死亡气息。
“你……你究竟是谁?”阿彩怔怔地看着他问。
巫师仍然不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洞穴之内,喃喃地道,“你说女巫就在里面,吾没想到前一次还是被她逃走了,这样吧,若你愿意帮吾做两件事,吾就饶你和你丈夫不死,如何?”
阿彩不由问,“什么事?”
巫师再度注视阿彩,一字一句皆透露着寒意道,“很简单,毒死婴孩,骗出女巫,并且决不能惊动那里面之物,若能做到,吾便放你和你的丈夫一条生路,否则,吾会命人日夜守在洞穴之外,要么你们饿死洞内,要么被我们杀死。”说着,他问阿彩,“怎样?你自己选。”
阿彩看着他,半晌,却问,“那……我该如何相信你?”
巫师道,“你要我怎么做,尽管提。”
“先将我的丈夫救出来,他肋骨受了伤,我需要人手帮忙将他带离洞穴,然后由我亲自将他安置好,我才会答应你。”阿彩道。
巫师大方点头道,“好。”说着,他便命人跟随阿彩进入,阿彩这几日在洞穴里来来回回,已经很清楚只要不走到最深处就能起燃火把,但里外总归是相通的,而且腥檀之气弥漫在整个洞穴之中,可以想见洞穴内并不十分安全,每次进入阿彩依然会觉得十分忐忑,生怕一点动静便会惊扰了洞穴里看似在沉眠的安静之物。
阿彩让他们尽量放低脚步声,走到逢齐所在的地点之后,与逢齐一照面,逢齐愣了愣,便看清了那两名士兵的穿着,这一看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人分明是应国之人,与此同时阿彩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逢齐会意,便也不吭声,任那两人合力将自己抬出洞穴之外,逢齐知道阿彩必有用意,也猜测洞穴外应是有应国的人到来,好在阿彩平安无事,就这样一直来到洞穴口,他第一眼就见到巫师,那双淡白色的眼瞳依然显得异常怵目,让人一见就不可能忘记,一瞬间恨意涌上心头,随即他怕误事又将之收敛,转头看了阿彩一眼,阿彩冲他微一眨眼,便对巫师道,“我先将食物如往常一样送进去,以免惹女巫怀疑,待此事一毕,我会再出来将逢齐带离此地,届时若被我发现有人跟上来,你便不要指望我会帮忙。”
巫师点头道,“吾之言,无人敢违抗,你放心便是。”
“好,一言为定。”阿彩说着,让逢齐静等,便先去替女巫准备食物。
逢齐暗自猜想阿彩应该是答应了帮巫师除掉那个娃儿,并且由于先前他们商量过要引应国之人前来的事,现在既然得来全不费工夫,便也不愿打草惊蛇,但饶是如此,他仍是忍不住冷冷地道,“巫师大人之言,逢齐已不知该不该再相信。”
巫师听到这句话却是无动于衷,只淡淡一句道,“没想到我们那么快又见面了。”
“哼。”逢齐冷哼一声。
巫师当然清楚他的冷哼代表了何意,却道,“吾只是听令行事,况且屠村之事吾也是事后才知晓,不过你要怪吾,吾也无话可说,但今日是吾亲自带兵前来,自然是吾说了算,你的妻子已答应替我办两件事,若那两件事都能够完成,放你们一条活路又有何不可呢?”
“最好是如巫师大人所言。”逢齐的语气嘲讽,并不看巫师一眼,他生怕自己一眼看去,就泄露了眼底浓浓的恨意。
巫师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等这一刻早已等得不耐烦,当那时逢齐带着锦盒和襁褓来到滍阳城外,他便知计划已经成功,一开始那婴儿便是诱饵,既能完成侯爷的交代,又能达成他的心愿,实乃一举两得,至于村民的生死,对他而言不足挂齿。
半个时辰之后,阿彩终于将该办的事办完,巫师对阿彩道,“吾只给你们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之内你没有回来,吾便派人追杀你们,吾说到做到。”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阿彩答应道。
说着,她便扶起逢齐,由于逢齐肋骨有伤,在雪地上行走起来就愈发艰难,但再慢,依然越走越远,阿彩等离开应国人马足够远时,才低低开口对逢齐道,“巫师要我杀掉那个娃儿,把女巫骗出来,并且不要惊动‘神明’,看起来他像是也知道‘神明’的存在。”
逢齐一听,便问,“你打算怎么做?你把我带出去,我又该如何助你?”
阿彩想了想回答说,“我打算在奶水中下毒,若娃儿亡,神明必然震怒,它似是能听懂人语,我只要告诉它是外面的人逼我动手的,至于女巫,我会见机行事。”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神明怪罪到你的的头上……”逢齐不由阻止她道。
阿彩摇摇头反过来阻止逢齐道,“我仔细想过了,而且这件事现在只有我才能做到,若届时我平安无事,我会再来找你,但若我出了事,你要留下性命,听我的话,找机会替孩子们报仇。”
逢齐万万没想到阿彩早已抱定了如此决心,他紧紧握住阿彩的手道,“阿彩,我逢齐不求与你同生,但求共死,孩子们已不在,你若再离我而去,留我一人独活岂非太过残忍?”
“逢齐,事已至此,我不允许你白白送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必须活下去,也许日后还有复仇的希望,如果这次我成功了,你更加要替我的一份也活下去,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若你不答应我,只能说我阿彩选错了人做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应该是一名顶天立地一肩挑起全村血仇的好男儿,而不是只顾儿女私情的懦弱男子。”阿彩撂下了重话,里面的决绝和深情逢齐虽然听懂了,却只有不舍,这样的结局他又如何能接受?生离和死别本就是人生最艰难的决定,他没想到短短一个月间,他那原本美满的一家就支离破碎至此,可自己却又如此无能,不仅不能为妻儿做出牺牲,更让挚爱的妻子身临险境,但偏偏此时此刻,他不能不答应自己的妻子,面对唯一的复仇之机,他就算想让阿彩与他一同离开,阿彩恐怕也不会愿意。
好半晌,逢齐才低低地开口,却也无限沉重,仿佛一字有千斤重量那般,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道,“阿彩,我答应你便是。”
见他应下,阿彩也没了后顾之忧,将逢齐的手握紧了一些,温度传至逢齐的手心,逢齐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他不由无言,心中只恨自己当时太过鲁莽,如果没有把自己弄伤,他一定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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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阿彩重新回到了村内的洞穴口,巫师见她准时回来,便道,“现在你已经达成了你的目的,该换你帮助吾了。”
“我会的,我打算在奶水里下毒,但要在奶水里下毒,一定是在娃儿饥饿之时,而且毒药一定要致命,否则必定惊动里面的‘神明’。”阿彩道。
“这吾早有准备。”巫师说着,便拿出一包药粉道,“这包药你小心收好,沾唇即亡。”
阿彩将药收进怀里,对巫师道,“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着,她便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深入洞穴里,巫师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便道,“来人,守在此地,不许任何人离开洞穴。”
“是。”左右的士兵们回答。
夜色渐沉,与洞穴入口慢慢合为一体,巫师见状,便命人燃起火把,继续坚守在洞穴之外。
他再次来到此地,却一步也不敢越雷池,因为他仍心有余悸,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有一次深入洞穴的经历,那几乎让他肝胆俱裂,幸好他命大,仅是伤了一双眼睛,之后这双眼睛看东西就一直模糊不清,时不时会产生刺痛难忍的感觉,他试过无数方法,都无法医治复原。
长夜漫漫,雪中的夜尤其冰冷,大雪漫天纷飞,视野间只剩下白茫茫如棉絮一般的飞雪,寒冷中的等待便显得愈发难耐,当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之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随之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再观眼前的洞穴,它像是大张的嘴巴,却偏是不肯闭合,里面又毫无动静,也没有人再从里面出现,守在洞穴外的士兵们虽然有些不耐烦,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因见他们平时敬畏的巫师对洞穴也似是心存畏惧,再者火把的光芒仅能照射进一矢之地,其后便是深邃的黑暗,人对于黑暗本就怀着一种不知名的恐惧,里面又如此静谧,无声无息,此时无论谁要是望过去,都会觉得有一种冷森森的寒意侵袭而来,却又不明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