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个人甚至懂得‘御水之术’,其实在前两次昭王南巡之时,他已经教给我们蛇虺一族的族民并且尝试过了,是以若昭王再来,必让他在汉水中无法翻身。”馗里道。
“哦?还有这等事?为何馗卿从未向本王不提起?”胜王大喜道。
“时隔多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前两次皆是牛刀小试,最后一次才是见真章之时,而且那时臣并无把握,就没有提及。”
“原来如此。”胜王说着又问,“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陛下放心,臣有绝对的把握。”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馗里在不知不觉间已赢得了胜王的偏袒,再者,这五年间并未发生大的战事,仅有一些小灾小难,以至于胜王用得着玄璘之力的地方少之又少,相较之下,一个好像是御敌时才取出来用的盔甲,一个却是整日把玩的玉扳指,再加上馗里有高人暗中相助,他这番话跟那人对过多次,是以说出“有把握”的时候半点也不见犹豫,这让胜王对长生殿一事不由也多了几分信心,便道,“如此,便等时机成熟,你就迅速着手推进长生殿之事。”
“是,陛下。”馗里垂首,眼底多了几分计谋得逞之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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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岁星超辰,便是指岁星进入了翌年的星次,从天象上看,便是意味着有重大的事件要发生,与此相隔并不久,玄璘就见到了众星隐没之象,两者交叠而来,更成了凶上加凶之兆。
玄璘缓步踱入池渊殿,这是玄黾一族最神圣之地,那只千年龟神便镇守在此殿内的玄天池里。
彭郎是池渊殿的守殿司,亦是玄黾一族之人,他日日夜夜看守池渊殿,这日又见玄璘的身影,不由立刻迎上前来道,“属下见过宗主。”
玄璘淡淡点头,也不出声,径直往玄天池的方向走去,彭郎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宗主,近日玄冥神频频昂首,属下并不知何意。”
玄璘最近频繁地在池渊殿露面,而万年不动的玄冥神近来也频频动作,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也是彭郎守殿近十年来首次见到的情形。
“我知晓。”玄璘说着,玄天池便映入眼帘。
那是在殿内开凿的一方水池,水池偌大,占据最大的殿堂,而池水引自周边水源,由龟神玄冥镇守池中,以保玄天池池水盈满,象征玄黾一族气运充盈,更被楚王封为池渊殿镇殿水正司,只是近来,天象频现凶兆,以至于惊动了长寿到早已能感知天地运数的玄冥龟神,是以连它都已忍不住频频昂首发出动静。
玄天池巨大,是因玄冥本身就已占据了三分之一左右,殿内长明灯长燃不熄,将玄天池照得透亮,池水透明而清澈,波光粼粼中现出浑然一体而显十分厚重的龟甲,玄冥那庞大的身躯便静静地伏在池底,而玄璘一到,它像是很快也感知得到,就见池水水面轻轻漾起了一丝波澜。
“是我。”难得的,玄璘的语调里少了几分淡然,而多出一分温和。
池水中玄冥微微睁开眼睛,玄璘便又道,“盛极必衰,玄黾一族恐怕也快走到尽头,这么长久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他话音方落,池水的动荡愈发大了一些,惹得守在池外的彭郎微微吃惊,不禁悄悄向里张望。
玄璘恍若未觉,继续道,“周朝之王更替,已是注定之事,玄黾一族自诞生起便在楚地,并受历代楚王庇佑而生活,但终有一日,我们这些古老的部族会慢慢融合,成为一体,只是我身为一族的宗主,却没有能力保护我的子民,玄璘真是愧对先祖……”玄冥似是在听,又似是不愿听他这样说,池水的漾动不知不觉更大了一些,玄璘察觉到,便停下来,随即,他看了玄冥一眼,又说,“你问我究竟是谁影响了玄黾一族的气运?”
玄冥在池子里似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玄璘淡淡垂眸,摇头道,“我一直在寻找,一开始以为是馗里,但其实不是他,那个人还要更年轻,而且是蛇虺族之人……”
玄冥在水中亦是垂眸,半晌没了动静。
玄璘又道,“……其实皆已注定,玄黾族与蛇虺族本就水火不容,是我一直压着不希望两者之间产生争斗,因而削弱了楚国的实力……但,也许我真的错了……有得有失,我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同时太不把蛇虺一族放在眼里……所有的一切,导致局势慢慢变化成为如此地步……”
玄冥轻轻摇了摇首,玄璘睇着它,忽地嘴角现出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来,使得他那张一贯冷淡的脸鲜活了不少,而这一抹笑就像是春日初来乍到的暖阳一样,能使冰雪消融,万物苏醒。
不过这抹笑稍纵即逝,玄璘伸出手,轻触池面,低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此事可能与你相关……”玄璘欲言又止,语调也随之沉重起来,似乎有所感应似的,一时玄天池里池水激荡不止,甚至轻溢出了琉璃石砌成的池子边缘,再落到青石地板上,和玄璘的身上。
玄璘轻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担心玄黾一族之危会影响到你,昨夜池渊殿上空的荧惑之星有反逆行之象,指向王陵的方向,预示建陵之事,我想不出建造王陵和你有什么关系,唯有镇墓……一旦我出了事,就无力保住你……”
玄冥缓缓闭上了眼睛,玄璘见状,了然地道,“我知道你愿意为我牺牲,可是……”
似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池水突然掀得更高了。
“岁星百年超一次辰,要想扭转局面,可能尚需百年时间。”
玄璘这样说着,玄冥在池水里静默不动。
“你真能静卧百年不吃不动?”
玄冥睁开眼睛,水波下,它的眼睛闪烁着奇妙的光泽。
玄璘看着它,再一次深深叹息。
池水蓦然间又掀动起来,玄璘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它想说什么,道,“你问我玄黾一族的血脉?”
玄冥点头。
玄璘眼中神情复杂,却道,“我当然想留下玄黾一脉,但天意究竟为何,现在的我还看不清楚,但我觉得此事必定跟蛇虺一族有关,他们现在正盯着我,就是等着我犯错,我的动作不能太大,万一弄巧成拙,可能还会连累整族人。”
玄冥闻言,开始摇摆身躯,它这一动非同小可,连着整座池渊殿都开始震动。
震动之势威力万钧,彭郎站在玄天池外几乎站不住,还听到“隆隆”的声响。
较之方才的暗暗吃惊,彭郎此时已是惊慌失措,他连忙几步进入出声相询,“宗主,出了何事?”
玄璘仍是淡淡道,“无事,你守在殿外便是。”
“是,宗主。”彭郎只得答道,便退了出去,他虽然知晓自己的宗主一来就必然会跟玄冥神作交谈,但玄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巨大的反应,大到连池渊殿都一并震动,十年来一次都没有。
玄璘对彭郎说完,却也因玄冥的震动而怔忡不已,他明白玄冥的意思,它这是在告诉他说它能护他的后代周全,百年后玄黾一族必能重现天日。
好半晌,玄璘终于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依你之言,将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他话音一落,池渊殿的震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人一龟又如此交谈了片刻之后,玄璘便离开了池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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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再度来攻,攻势之迅猛,来势之汹汹,数量之庞大,皆出乎胜王的意料之外,却又正中胜王下怀,他命人将特制的船只摆出来,若昭王要征用,便将那些船用上,而馗里率领蛇虺一族在汉水边翘首以盼一人的到来,准备施展所谓的“御水之术”。
那人姗姗来迟,他到来的时候,手中牵着一只鼍龙。
但那并非是一只完整的鼍龙,而是只有一具身体而已,尤其这具身体里并没有血水流出,脖子和脑袋分开的伤口早已看不出来,原本它全身覆盖的鳞甲颜色也变得极深,浑身*的,仿佛是被浸泡在哪里保存了很久刚取出来似的。
馗里看见他,便唤道,“因奎,你终于出现了。”
因奎早已是一名俊俏的青年,他的轮廓在这几年间变得尖瘦无比,棱角愈发突出,尤其是眼窝下那两块颧骨高高耸起,使得他这整张脸看起来处处是直线,便显得处处充满了杀伤力,而他眼底的神情常常变化无端,似是藏着无限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