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拿出自己身上的那支发簪,与手中的琉璃珠细细对比,果然见这两颗琉璃珠如出一辙,可是里面所现出的颜色和光泽却似是刚好相反,妍华夫人见了却道,“妹妹跟我提起过,这两颗琉璃珠本是一对,你看,两颗放在一起,像不像眼睛?”
她这么一说,观言才意会过来,不由地道,“原来是眼睛,难怪看起来如此对称……”他说着又问,“请问夫人,这有什么来历吗?”
妍华夫人微微一笑便道,“这样的琉璃珠俗称‘蜻蜓眼’,并非天然生成,而是经过加工制作,由于称为‘眼’,于是那些制作琉璃器的手工艺人总会特意打造出一对来,我记得妹妹跟我提起过这颗琉璃珠的来历,她说这本是雍州献给周国的贡品,陛下那时还未登基,随先王入镐京进贡,这对蜻蜓眼是陛下打赌所得,他将其中一颗赠送给了一名女子,另一颗便自己珍藏,在很偶然的情形下,被我妹妹发现,其实琉璃珠已不怎么稀奇,可被那样收藏反而令我妹妹感到好奇,便问陛下究竟是何缘故,这时距离陛下登基早已过去了数年,陛下见到后只是长长一叹,随后便也不加隐瞒,告知我妹妹曾将另一颗送给一名女子的事,同时将剩下的这颗交由我妹妹,请她替他保管。”
观言听罢,望着手中的发簪低低地道,“这么说来,这支发簪原来是跟陛下有关之物。”
妍华夫人也颇为好奇地问道,“如果真的是当初那颗琉璃珠,那么距离现今也有将近二十年,它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这……说来话长……”观言说着将发簪的来历告知妍华夫人,又道,“不知夫人可否帮观言一个忙,将此簪交给陛下,若果真如夫人所言,那么沼泽地上出现的那名女子,恐怕是因为想见陛下才会来到楚地,并流连不去的。”
妍华夫人对云梦一地的怪事虽也略有耳闻,却未料会扯出这样一段旧事来,此时细细思索片刻,便道,“也好,由我前去见陛下,应该比较妥当,那这支发簪,你就先交予我吧。”
观言点点头,便道,“若有什么消息,请夫人尽快通知我。”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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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要找的人其实就是楚王了。”应皇天似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又或是并不会吃惊,而且他对先前的“弃妇”之说也已抛之脑后,本来他所专注的就并非是这些情情爱爱,不过观言着实不知道他又在专注于什么了,只见他蹲在庭园里用一根细长的铜棒正捣鼓一团泥,一面捣腾一面往里面浇好多水,使这一块土地变得泥泞不堪,观言不由好奇地问,“应公子,你这是要种什么东西吗?”
应皇天径自摇头,也不说明,使劲捣鼓几下之后,就将铜棒插在正中央,起来拍拍手道,“我在养泽。”
“泽?”观言一怔,重复着道。
“对啊,那块沼泽会移动,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应皇天走到池塘边,弯腰洗了洗手,再用手帕仔细擦干净,然后面对观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充满愉悦地说,“所以,我也要养一块会移动的泽。”
“啊,这也能养?”观言吃惊地道。
应皇天神秘地笑笑道,“不试过怎么知道?”
观言不知道是真是假,半信半疑地看一眼那块小小的混合着水和泥的土地,而那根铜棒正楞楞地插在那儿,并没有下沉的迹象。
“刚开始养哪有那么快。”应皇天一见他的表情便知他心底的疑惑,说着又道,“你今天来,不止是为告诉我这一件事的吧?”
经他一提醒,观言才想起来道,“陛下下令要在沼泽畔为云姬举行招魂复魄之礼,他要亲自前去祭奠。”他说着补充道,“云姬,便是女子的名字。”
应皇天漫不经心地听着,观言又道,“陛下是在镐京与那名女子相识的,那时陛下并未登基,也无娶亲,云姬是镐京有名的歌姬,陛下回到楚国后特地打造了一支发簪派人带过去,岂料短短三月间,云姬就已被周国一位侯王纳为侍妾,两人从此断了联系……”他将妍华夫人告知他的往事说与应皇天听,“陛下一直对云姬姑娘念念不忘,才会将另外一颗琉璃珠珍藏起来,而且陛下曾一度以为发簪自那时起就已失落,没想到其实云姬早已收到,并且一直将之带在身上,只是因身份立场的缘故从不提起,陛下也一直误会至今,直到现在重新见到发簪,却又同时得知云姬姑娘的死讯,才知天人永隔。”说罢观言不由地道,“你说陛下是不是很痴情?”
“唔嗯……”应皇天含糊地答道。
他答的如此敷衍,观言虽不意外,却仍然有些沮丧,不由摸摸鼻子道,“应公子,你对感情之事,难道当真一点兴趣都没有?”
应皇天漫不经心地道,“你有兴趣却不行动,与我有何差别?”
观言见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不禁想到应皇天给他的那支发簪,他仍在送与不送之间犹豫不决,说起来,的确没什么差别,可是说话间,观言仍不肯承认,只是讷讷地道,“也许是应公子还没有遇上那人罢了。”
应皇天似已不愿再讨论下去,便问他道,“准备什么时候举行招魂复魄之礼?”
“明日。”观言回答,随即他补充一句道,“因为今晚,陛下想去一见云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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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时分,楚王微服来到云梦,他似是并不想声张,因此只带了观言一个人。
这是楚王第一次在非狩猎季节时来到此地,印象中,每次来到这里狩猎,云梦给他的感觉总是一派大气恢宏,景致无双,只因野火四起,如云霓满布,兕虎之嗥,如雷霆轰鸣,除了真正的战场可睥睨之外,云梦之地一样让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可他从不曾,在此地感受到如此柔情。
那片沼泽看似无声无息,柔软却又拥有吞噬任何事物的恐怖之力,水洼和薄薄的绿沼错落分布,让人难以分辨这其中深浅,它的边界线慢慢扩大,似是已经在吞噬周边的原野,又或者仍然在持续移动,除此之外,那上面女子窈窕的身影,和幽怨的笛声,皆让楚王神魂不依。
“云姬……果真是你……”他如梦如幻,痴痴地看着轻舞曼妙的身影,喃喃地道。
“陛下,请节哀。”观言在一旁低低地道。
楚王依然恍若未觉。
一曲毕,女子蓦然消失。
楚王一惊,情不自禁向前几步,并伸出手去,口中轻唤,“云姬……”
“危险陛下——”
观言没想到楚王如此不顾性命,竟已一步踏入泥沼之中。
沼泽浑不着力,楚王又像是失了魂,直直盯着方才云姬消失之所,似是对自身的处境毫无察觉,观言拼命拉住楚王,重量使得两人一同慢慢下陷。
观言惊慌失措,夜半时分云梦又空无一人,他不禁拼命喊道,“陛下!陛下!”
此情此景,落入不远处的树丛之后,一人锐利冷淡的双眼里。
蓦然,自他身后传来悠闲的脚步声,和一声漫不经心的低语,“呀,我好像走错地方了,一不留神,你就被我发现了,你说是不是呢,追虹人?”
被他唤为“追虹人”的男子猛然一惊,回过头来。
就见一名少年公子在月光下谑笑而立,他一身锦衣如雪,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沈静,波澜不兴。
“你是谁?”男子盯着他问。
少年公子一派恬淡地道,“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去我的重楼之中做客,如此而已。”
“为何要请我?”
少年公子勾起唇角,慢慢地道,“只因你是周国声名大震的君卿敛,君公子。”
他话音一落,男子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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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观言声嘶力竭,却仍唤不醒楚王半分,就见楚王整个人渐渐没入泥沼里,当他完全沉没进去时,便只剩下泥沼兀自“汩汩”不断冒着气泡,观言还剩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但他很清楚接下来便要轮到自己,但他仍然死死地抓住楚王的手不肯放松,下沉的速度也因此而加快,就在一股绝望慢慢自他心中升起之时,忽然,天空之中有一物张开双翅,遮住了月光,顿时天色漆黑,观言却没由来感到一阵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