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服侍他多年的墨颜对毋康的身体变化了如指掌,再加之昨日未及时拭发的缘故,是以墨颜担心了一整晚。
“咳……不要声张。”毋康轻蹙眉道。
“可是公子……”
“你去煎药便是,没必要惊动到姨母。”毋康低低地道。
“墨颜立刻去。”
墨颜把青染叫进来服侍主子更衣,自己则匆忙前去煎药,毋康慢慢起身,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能下床。
“公子,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起来了。”青染见状不禁道。
毋康起身后亦觉得勉强,遂点头又重新回到床上道,“好吧,我在此休息便是。”
青染不自觉蹙起眉,虽说她们的公子在这种时候最愿意为下人着想,可她们却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她们巴不得公子每天都能按时下床,然后找点跟煮药无关的事情给她们做。
但毕竟已经很习惯了,无法下床的日子,毋康便在榻上或看书或养神,不眠宫里的人个个都能出去做大夫的好帮手,只因毋康的病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带出来的,自出生起就一直如此,只能用药吊着,二十年下来,不眠宫里的人分药煮药煎药皆已不在话下,甚至毋康只要有一丝微小的变化,他们临时都已能应对。
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又喝下药,毋康才想起昨日的事来,不由问,“那位姑娘已经醒来了吗?”
一直担忧忙碌的墨颜听他问起,才“啊”的一声道,“奴婢都忘了跟公子提起,那位姑娘昨夜一直留在药池,通宵在算着什么,并未休息。”
毋康闻言一愣,蓦然想起那日满庭芳园里初见她时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道,“她是那样的,不过一个通宵过去恐怕也该累了,你且去让她去休息,就说答案我知道,但前提是等她睡醒了才会告诉她。”
“是,奴婢这就前去。”墨颜答应道。
“另外,把容城叫进来,我有事要问他。”
“是,公子。”
容城,便是不眠宫的掌卫之官,毋康找他,定是为了昨日不眠宫被那位姑娘闯入之事。
不多久,容城便来到毋康的书房,“公子。”他在门外低低地出声唤道。
“进来吧。”
容城轻轻推开门,垂首道,“容城见过公子。”
毋康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应当知晓我为何事找你。”
“容城知道,是容城失职,让人闯入不眠宫中。”
“咳,你将此事细细道来,在她闯入药池之前,我就已听闻东门附近出现有人闯入的踪迹,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同一个人,那她必然会从北门进入,为何会出现在东门?”毋康淡淡地问。
“回公子,那位姑娘的确是从北门闯入,因为我们已在北门附近的苏铁下找到了一双鞋子,想必是那位姑娘的。”容城将具体的情况说明道,“一开始是属下疏忽,北门并未加重巡守,因此当属下察觉时已经耽误了数个时辰,想必是在那数个时辰之间就已被她闯入,后来东门附近有响动,却并未发现她的踪迹,因此属下命人四处搜索,尤其是被我们疏忽的北门,不料发现了一双姑娘家的鞋子,那时,她已经攀上药池的山石,并且被带到了公子面前。”
“她单枪匹马在不眠宫四处走动,而且躲开巡守的侍卫,你觉得她的身手怎样?”
容城点头道,“依属下之见,她能躲过如此多的巡守,反应应是相当灵敏,而且应该也比较有耐心,至于身手,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能攀上如此高的山石,也属不寻常。”
毋康听后,略略思索一阵,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容城见毋康神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眼底似是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不由疑惑地问,“公子的意思是……”
“没什么,既然她有心,我也不必做恶人,你先下去吧。”
“是。”容城隐约明白过来,微一点头,便退了出去。
毋康倚着柔软舒适的靠垫,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那双光脚丫子,她在东门大闹,却忘了自己在北门留下的一双鞋子,呵,倒也十足有趣。
另一边沐浴之后躺在床上的子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乍一听墨颜说“大公子知晓答案”这件事就兴奋得不得了,可偏偏对方的要求是睡醒了才愿意告诉她,于是那句话反反复复出现,简直像是虫子似的拼命在她心尖上挠,挠得她痒痒得不得了,于是在翻滚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子若还是决定溜出去找大公子问答案。
她蹑足推开房门,却见有一名侍女站在门外,她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窗,嘴角便弯了起来。
虽说不眠宫很大,但凭着昨日的经验,和她先前所在房间的位置,她很快就分辨出主客建筑群的区别来,另外,在墨颜离开前子若曾故作镇定地问过一句,“那我醒后要去哪里见他?”
墨颜当时回答,“公子今日在房中休息,姑娘醒后便有人将姑娘带至公子的房间。”
子若本打算一间一间寻找,却很快发现了墨颜的身影,显然她守着的那间房就是大公子所在的房间。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子若眼珠子一转,看准位置,悄悄退离,再故技重施,从窗子偷偷进入。
蹑足落地,便有满墙的书卷映入眼帘,子若惊叹之余,也不忘记自己的目的,视线轻瞥,就见里面还有一间内室,她正打算进入,却感觉到窗外清风微凉,便又轻轻将窗户阖上。
走到门边,子若稍稍探头,便看见那位大公子正躺在榻上轻眠。
她视线一眨不眨,静静盯着他闭目的脸庞。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总有一抹令人忧心的苍白萦绕不去,但他的眉宇间却总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坚毅,显然与生俱来的病魔从不曾击败过他,而他的眼神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将这一切都看得极淡的情感,他重生,是因他的亲人,他轻死,是因死亡的阴影常伴,他虽徘徊在生死线,却也因此活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没想到他是睡着的,子若便将来意抛却脑后,任何事都不比他的休息来得更重要,而看着这样的他,子若的一颗心就又开始起起伏伏不甘示弱要表达它的存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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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康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手边多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这颗脑袋跟之前见的并无区别,她似乎很喜欢把头发扎得干干净净,又或者……她压根没洗头?
想到这里,毋康的眉头就不自觉轻蹙起来。
但看她一身衣服好似换过,至少澡是已经洗过了。
毋康无意中想着,打算支起身体坐起来,却发现他的袖口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她这是要干什么?这么想知道答案,所以怕他会溜走吗?
“呼噜……”
听到声音,毋康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打呼……
毋康像是看着外来物,这个人,如此毫无防备地在一名男子房间里熟睡,又如此毫无自觉地安心打呼,这……真的是姑娘家吗?还是上古遗物?
可是,她的睡相,看起来,好甜,好香。
毋康的眉头因此不自觉松懈了几分。
蓦地,他再也忍不住咳,不由轻轻咳出了声。
墨颜在外面听到动静推开门,却因乍见床畔的人而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道,“公子……”
毋康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她轻声。
墨颜呆了一呆,压低声音道,“……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毋康低头看了一眼,见方才的动静并未将她吵醒,便道,“她估计是从窗外溜进来的,应该没人发现她离开房间吧?”
墨颜摇摇头,毋康又道,“你让人带她回房便是。”
“是,公子。”
墨颜掩上门去叫人,毋康不由伸出手轻轻推开床畔的那扇小窗,初春的阳光看起来暖意十足,云碧天青,冰雪消融之后,嫩芽就纷纷探出脑袋,不消几日铺满窗外的庭院,但风仍有些凉,可空气却又无比清新,他忍不住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将窗户再度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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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若这一睡,就睡到了这天的傍晚,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房间,不由一惊,猛地下床推开门,门外一名侍女立刻柔声道,“姑娘,您醒了,公子吩咐奴婢带姑娘前去见他。”
子若回过神来,便道,“请带路。”
越是接近大公子的房间,子若的心跳得越快,头也垂得更低,她意识到方才自己在大公子房里似乎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带回去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呼噜或是流口水……哎,自她来到不眠宫开始,就一直在丢脸,攀个山石失足跌落,一脸灰被人嫌弃,现在还闯入那人的房间睡大觉……她虽然大大咧咧惯了,可连连在那人面前失礼,那将来她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姑娘?”
侍女来到门口,却见那位姑娘兀自磨磨蹭蹭,与她相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不由出声唤道。
子若抬起头来,已是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看得侍女不禁一怔,纳闷道,只不过是去见大公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有必要那么严阵以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