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简之的脸色倏忽间就苍白了。
阮晨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阮晨单手抱着还在昏睡的那个年幼的傅简之——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就好像没有实体一样。
她心想,分明一开始没有这么轻的。
身侧真实存在的傅简之伸手拉住阮晨的手,他死死的攥着掌心少女有些瘦削的手,好像生怕她会化作一缕烟消散。
段经赋也看到了两人紧握着的手,讥笑,“她早晚会死的,与其被世界的规则抹杀,不如把她交给我——这样最起码这具躯壳还在,你还能隔三差五来看一看,缅怀这些年的时光。”
傅简之的手开始发抖。
他哑着嗓子,看着阮晨,“别听他瞎胡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什么意思?”阮晨回望他幽深的眼眸,“简之,你瞒了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傅简之一字一句,“我们现在回到我们的时间线上,解决你现在的麻烦,我们回去之后把段经赋做的这些事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下半辈子都在监狱度过,这样他就不会再威胁到你的安全了,好不好。”
他诱哄的语气,倒是像比阮晨成熟的多的成年人。
他这些话是说给段经赋听的,是威胁。
“简之,你还是那么天真——两次了,你都是那么天真,”段经赋的眼神有怜悯,“你什么都想要,但你有没有想过,到最后你可能什么都留不住。这个世界终将会毁灭,而你在意的人也会被抹杀。”
傅简之力气大的快把阮晨的手骨捏碎了。
她终于痛的轻喊了一声,“简之。”
她怀里年幼的傅简之又开始不安起来,连带着这个摇摇欲坠世界一起。
“我们先回去,”傅简之扯着阮晨走进小白楼,“我们先回傅家——然后,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傅家祠堂,阮晨把小小的傅简之放回房间,再走出来时,外面一派阳光明媚。
这是她的世界。
两人并肩在老宅的花园散了会儿步,傅简之才终于开口,“你应该知道方舟吧?”
阮晨回答,“那台超级计算机,制造出新月湾的那个?”
“准确的说是撕裂,新月湾是方舟撕开的时空缝隙,”傅简之说道,“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线也一样,之所以本该平行的时间线会交叉,是因为这本就是方舟硬生生在原有的时间线上撕裂开的分支。”
他不想和阮晨说这一切。
虽然迟早要说。
与其最后让阮晨通过别的渠道拼凑出这个世界的真相,傅简之宁可是自己亲口告诉她。
这个话题傅简之在心里酝酿过很多次要怎么开口。
“那我是谁?”阮晨问出了最关键的,也是对傅简之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你就是你。”
这个问题傅简之倒是回答的很干脆。
“时间线收束,两条时间线合并,我又是谁?”阮晨站住了,看着傅简之。
傅简之苦笑,在心里想,她可真是聪明。
他没回答上来,又或者是不想回答,但阮晨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如果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是方舟从主时间线上撕开的分支,那么等时间线收束,只有主时间线的阮晨会活下来,而她会被世界的法则抹杀。
就像刚才段经赋说的那样——她早晚会死。
“为什么方舟要撕裂出另外一条时间线?”这是阮晨的第三个问题。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那个世界的文明快毁灭了,”傅简之眼神深沉悠远,“人类用了最后的资源放手一搏——我们推演了三千六百二十个结局,其中三千六百一十九个死局,只有这一个。”
“方舟撕开的世界线中,人类文明如果能躲过那场浩劫,时间线收敛时会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选择副时间线替代主时间线,那么浩劫就不会发生,人类的文明自然能存活下去。”
“还是不对,”阮晨问,“如果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我们现在所在的额时间线会成为主时间线,那我......”
阮晨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我为什么会被抹杀?”
傅简之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一刀一刀的剜着。
他后悔了。
在选择撕开时间线的时候,他忘记了这条时间线上的阮晨也是有意识的生命,不是计算机推演的冰冷的程序。
“因为你的权重太高了,”傅简之撒了谎,“权重太高的人都会被世界的法则发现,法则会判定这些人会干扰收敛的过程。自动抹杀这些人的存在。
“所以当两个时间线收敛后,这些权重太高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傅简之说着早就精心编制好的谎言,不去看阮晨的神色。
真相是,在唯一有活下去的希望的推演里,只有副时间线的阮晨会被抹杀——因为她才是浩劫的起源。
她才是法则会判定的,唯一有危险的人。
傅简之是在从梅城回到京州之后知道这一切的。
那时候的他得到了湛卢的认可,在武研所的指导下一点点的开发自己的精神网,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到长大后的自己捡了个女孩儿。
梦里那个女孩儿也叫阮晨,像一只伤痕累累却还是野性十足的小猫。
梦里的自己很喜欢她,把一开始难以亲近、对任何人都抱着敌意个警惕的阮晨一点点捂热。
他尤其喜欢用刻意挑逗的、亲昵的语气唤她“姐姐”。
他幻想自己和她的未来,想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抚平过往给她留下的伤痕。
但是梦里的他忽视了阮晨藏在眼底的复仇的火。
她足够聪明,足够优秀,也足够狠心。
她想和世界同归于尽。
后来傅简之明白了这不是梦,而知道这一切的不仅仅有他,还有段经赋,因为在主世界线里,撕裂时间线本就是他们两人的手笔。
“所以现在的麻烦,你有思路了吗?”凉凉的嗓音把傅简之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她的情绪还是稳定的不像话。
傅简之想和她聊两句,阮晨又开口了,反倒是她先安慰他,“就算我们到最后都会消失,现在的日子不是还得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