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中,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不论他们此刻在做什么,都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阮晨坐在广播室,一手扶着话筒,另一只手握着笔,在身前的白纸上无意识的写写画画。
虞晓雅和一群女生正在住宿区,拿着薄年的照片挨个问有没有见过,骤然听到阮晨的声音,愣了两秒,惊喜的蹦了起来,“是阮晨!我就知道阮晨有办法!我们怎么早点没有想到用广播!”
一中是半封闭式管理,中午和晚上不到时间是不会开门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口,所以即使是薄年失踪,校方也没有很着急,因为他肯定在学校里出不去。
校领导们也都知道薄年成绩被取消的事情,以为只是孩子心情不好,躲起来发泄发泄,所以也没报警,只是安排同学在校内搜寻。
虞晓雅拉上几个女生要往广播室去1,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是阮晨的信息。
虞晓雅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拉上同学,低声说,“我们去主教学楼,薄年在楼顶!”
有女生惊讶地捂住嘴,也有女生听到主教学楼楼顶这几个字吓得要尖叫出声,虞晓雅示意所有人安静。
“别声张。”
别声张也是阮晨的意思,阮晨没有多说,但虞晓雅明白。
且不论薄年到底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上楼顶,如果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宣扬开,不仅仅会影响一中的形象,也会给薄年贴上一个“屁大点事就寻死觅活”“现在的学生心理素质真差”的标签,接下来的很多年里他都可能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里。
那将是更深重、久远的伤害。
所以不论是阮晨还是虞晓雅,都希望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这件事解决。
阮晨的故事开始,虞晓雅他们也喊上了靠得住的同学,朝主教学楼跑去。
“你知道吗薄年,大概是在三四年前吧,你这样人都是我不敢想象的存在。”阮晨看着面前白纸上被自己画出的圆圈,脑海里被她刻意遗忘的那些回忆逐渐清晰。
那些散发着霉味儿、腐败朽烂的回忆。
阮晨的第一句话,薄年心头浮起困惑。
在他心里,阮晨这样的人才是他无法想象的存在——明媚、骄傲、肆意......
就像自顾自盛放的玫瑰。
“我十二岁来到京州,在那之前,我生活在一个偏远小镇,那里终年下雨,我和身边的同龄人也永远都格格不入。”阮晨的话语就像清泉一样汩汩流淌。
薄年下意识的被带入到了阮晨的故事里。
“说来也可笑,我十二岁前甚至没有念过书——不过在我生活的地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那里的女孩子都不念书。在京州大部分女孩子都在为成绩、升学、考试又或者买不到心仪的漂亮裙子、父母给的零花钱不够用时,我们那里的女孩子想的是......”
阮晨说道这里,顿住了,沉默了五六秒后她才又开口,语气带着无奈的自嘲和苦笑,“都说了我和她们聊不来,我哪里又能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我只记得我那时候会经常坐在门槛的位置,看着廊檐常年往下渗的水滴想我什么时候会死。”
远处的主教学楼,薄年蹙起了眉,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看向广播室。
“其实我没有去死的理由,所以我也就这么日复一日平平无奇的活下去了——但之所以会想死亡这件事,是因为我那时候也找不到任何活着的意义。”
阮晨换了一页白纸,继续随意画着些什么,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理想追求目标,是亲人朋友伙伴,是牵挂和放不下...那时候的我好像都没有。”
此刻的一中寂静无声,三千多名学生安静的听着女孩的声音,她语气淡然平静,就算是那声苦笑也透着对过往的释然。
但偏偏还是能让人听出无尽的苦涩。
“其实就算是到现在,我也是个朋友不多的人,”阮晨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虞晓雅她们应该差不多到了,“但是你算一个——很重要的一个。”
“我很珍惜你。”
她没有说名字,这个场合她也不方便说出薄年的名字。
她相信薄年听得懂。
“人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也就不过短短数载,你我都在经历盛开。”
“所以我请求你,当若干年后我们白发苍苍,回忆起过往,这段记忆中将没有遗憾和告别。”
阮晨轻轻放下话筒,起身,随手团了团那几张画纸,扔进垃圾桶。
主教楼天台,薄年被一群人紧张兮兮的围绕搀扶着,生拉硬拽往楼下拖。
封元恺的校长办公室。
薄年,心理医生,还有阮晨。
在薄年的恳求下,暂时没有把他的父母喊来。
在阮晨结束她的发言后两分钟,虞晓雅气喘吁吁的跑进广播室,拿起话筒喊了一句,“感谢火箭班阮晨为我们带来的今日美文分享!相信大家在听完阮晨同学的发言后一定有所感悟!欢迎大家在校内论坛积极发言,论坛小助手将于本周五评选出收到点赞最多的前三名,送出精美礼品一份!”
阮晨正在下楼,听到这段话脚下一个趔趄。
这都能圆回来,不愧是虞晓雅。
办公室里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心理医生紧张的看着薄年——这孩子太平静了,和他之前做过的心理疏导的试图自杀的人都不同。
既没有劫后余生的痛哭流涕,也没有没死成的懊丧抱怨。
他只是沉默。
心理医生小心的伸出手指戳了下身后的窗户,确定锁死了。
“看来我们的薄年同学可能暂时不需要心理医生,”封元恺先发了话,“邓医生您先出去,我和这孩子聊聊。”
心理医生出去后,封元恺发问了。
只是他发问的对象不是十几分钟前试图从主教学楼一跃而下,然后在一中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并顺便成为封元恺教学耻辱的火箭班班长薄年。
他问的是阮晨。
他语气好像挺好奇,“你们那儿什么地方啊,没普及九年义务教育?”
阮晨淡定的回,“虞晓雅同学不是说了吗,今日美文分享啊,我从读者文摘上抄的,怎么样?再说我要是不做这段分享,你的职业生涯还能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