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这很公平”
从那片纯然的黑暗中，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林娆看见了从黑色中延伸出的、纯净的白。
黑洞中缓步走出的女人几乎和李青山一样高，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软甲，看上去就像是人类经常穿的外骨骼轻甲，却更加贴身而轻薄，与寻常的作战服没什么两样；并且她的软甲与她的肌肤表面界限并不分明……因为她是纯白色的。
她的软甲、她的皮肤、她逶迤在地的长发，包括她的眼睫、眼瞳，都是纯粹到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
她与林娆此前见过的虫族都不相同——在林娆的印象里，不管是丑陋的虫族比如蜈蚣，还是称得上美丽的虫族比如磷光，它们身上都有着难以磨灭的、一眼就能看出的最原始的野性与残忍，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打磨的原石，肆意地舒展着自己的棱角。
而她，她是已被打磨的璞玉……不，璞玉不能用来形容她，她更像是一座远古时期的大山，远看或许只是背景板一般不显眼的存在，走到近处才知道有多么巍峨多么高大。
她是，强大的。
林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战栗，她甚至有想要靠近、想要跪拜的冲动，那是这具身体里融合的血在渴望着回归母体。
但她咬着牙控制住了。她死死地攥着拳，指尖掐进掌心，猩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尖锐的刺痛感勉强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原本有些失焦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凝聚在了对面那个女人身上。
她正看着她。
对上对方视线的一瞬间，林娆其实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青山所说的“母亲”，她在某一刻竟然好像真的在女人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林阮的身影断断续续地闪现在她眼前，又被她狠心抹去。
很快林娆就想明白了，她看着对方会想起林阮，显然不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容貌，也不是因为自己身体里的血对母体的依恋，而只是因为她们确实是相像的。
她们都是无比强大的战士，经历过血的洗礼，自身就是族群里最强大的武器。
虫母……是当之无愧的虫族至强者。
“李青山……你做了什么？”
林娆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但仍然在虫母审视的目光下显得十分狼狈。
即便她身体里的血来自虫母，她依然在虫母面前低她一头，这就像是孩子永远无法跨越母亲，她身上流着的血决定了这一点。
“你这是背叛人类！”
李青山笑了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这项严重无比的指控。
“虫母是我的合作伙伴，她知道你的存在，也对你很有兴趣。今天请她来，也是让她看看用她的血培养出来的，她的……孩子。”
“我不是！”
李青山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林娆嘶哑着声音反驳回来。她尽力深吸了一口气，顶着血脉的压制一振手腕，冰凉的长刀被她握在手中。
她面对着虫母，拔出了自己的刀。
“我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是我的母亲。”
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虫母动了动眼睫，冰雪一般剔透的眼瞳微微转动，盯住了林娆的脸。
“……孩子？”
她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语调慢而涩，声音低沉又带着某种特殊的质感，像是不知名的玉石碰撞在一起，发出又闷又脆的声响。
李青山偏头看着林娆，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嗯，就是她。”
林娆咬牙，重复：“我不是。”
虫母没再说话。
李青山转头看了一眼虫母，发现她的视线已经落在了旁边的萧御身上，她低头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着什么，对这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她更在乎的是那个此刻看起来虚弱无力的女人。
李青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萧御此时已经阖上了眼，面色苍白，像是睡着了。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神里像是有惋惜和遗憾，但这情绪很快就消散掉了，从他给她下药的时候起，他们就不再是战友，而是敌人。
“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局势掌握在谁的手里。”
男人慢条斯理地从书桌后面转出来，站在了林娆的面前。他看着林娆微笑，神态放松。
“军部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换成了我们的实验体，政府里支持我的人也不在少数；萧女士身体出了问题，卸任是迟早的事，在她卸任之后，接替她的只会是我。”
“而现在……这里也都是我的人，你的同伴们被挡在外面了吧？这里只有你了。”
“如何？要再考虑一下吗？”
林娆握着刀，眼睛盯着他，余光瞥到那个白色的、一动不动的身影，冷不丁发问。
“不是要说我母亲的事么，林阮是怎么回事？还有曙光计划呢？”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些，李青山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过他稍加思索，很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看来利维没说清楚……没关系，告诉你也无妨，就当是我的诚意。”
“林阮，她确实很优秀，也很强大，如果不是那段时间忙于战事，我们也不会有得手的机会。”
“原本她不是我们的目标，毕竟她太耀眼；但是夜行者实在太碍事，她又太聪明太倔强……有那样的机会，杀鸡儆猴再好不过。”
李青山说得轻描淡写，神态语气都没有什么波动，似乎这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曙光计划……”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笑了笑。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我都快要忘记了。是那几个生灵者小队吧？他们也很好。”
“可惜我的这位合作伙伴实在有些挑嘴……当时我们的合作又刚开始没多久，我总得给出一些东西，来稳固我们的关系。”
“……就这样？”林娆重复，“你就这样把他们推了出去？”
就这样，把他们当做筹码？
“失去什么，才会得到什么。”
李青山的神情竟然很坦然。
“这很公平。”
林娆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声来。
“你根本不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疼痛、噩梦、乃至死亡……
多少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他不知道。
又或者，他知道。
但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