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点点头,却并不欣慰,“你爸爸还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从古到今,凡是在女人身上拖拖拉拉的男人,大都做不成什么事业。不是女人不好,只是一旦沉湎在温柔乡里,就无心再做事业了。”
我听着他的话猛地想起了几个人,发现这么总结也有道理,一时间竟想不到反例。
但我觉得不认同,不,应该是我的不认同其实与他话里的内容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认同他的观点,我不需要再听从他的,我的翅膀已经硬了,不用忍气吞声地任凭他杀掉我的母亲,杀我的妻子,他们全家,当然也包括我,逼死我的妹妹——我已经明白李昂纵然可恶也只是外因,从内促使阿景了结的其实是这个容不下她的家族。我也把这一点归咎给他们。
我不想跟他讨论什么,只说:“谢谢祖父提醒。”
他感受到我的不听话,住了口。
许是因为我被压迫得太久了,晚上回去时居然禁不住得想了想他的话。小时候我跟阿景也能听到有关我家的秘辛,我祖父只娶我祖母,但他其实有许多情人,她们有的美丽,有的有才华。我爸爸的个性基本复制了我祖父,冷血无情但公正公平,所以深受下面人的爱戴,不像我这么优柔寡断,小心谨慎。所以我爸爸回家伊始我祖父就放心地把权利都交由了他,我刚回来时,他也对我抱有了很大的期待。
他跟我祖父一样,在我妈妈之前曾有过不少女人。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喜欢给手下送女人,我祖父总这样做,目的是笼络人心,加强阶级感,而且成本低廉。我爸爸也经常送,目的同样,对我们家人来说这当然不算绿帽子,反正不是娶来的老婆。但他们不强迫手下要娶,所以送下去的女人大都不得善终。
所以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只有过一任妻子,感情也都很深,只是我祖母勉强算是幸运,她出身很好,而且非常乖巧。可是无论是我祖父、我爸爸或是我的叔叔们,在做选择时永远都会选择权利,我现在的二婶是我二叔的第二任妻子,当时家里出了一件状况,急需我现在二婶父亲的帮助,最好的突破口就是他女儿看上了我二叔。但我二叔的第一任妻子家里也不太平凡,至少不像我妈妈那样可以任凭处决并彻底掩盖,于是我二叔想尽办法把她送给了家族当时的合作伙伴。后来合作伙伴又跟我们反目,我二叔杀了他,邀她回来,说是养她下半生,她当时答应了,可去接她时发现她已经自杀,但还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我二婶杀了她,另一种是说我二叔杀了她。
总之,这就是我们家一直以来的传统和看法。这甚至让我在一开始也很认同——我也曾计划杀了徐妍。
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再到阿景,我突然发现我没有杀她才是一个最正确的选择。这就像冥冥中有天定,让我没有走我父亲最后的路,而我今天可以挺直了腰杆站在他们面前,也是因为我彻底跳出了那个模式。这感觉很不错,至少音音和我不一样。
只是我失去了她。那时我真的已经放弃了,甚至觉得林至美还不错,至少她还主动过来参加阿景的葬礼。
后来我结束了新加坡寄人篱下的生活,回到柏林,但因为生意还在那边,所以还要常常去找费子霖。
三叔入狱后,他留下的势力乱七八糟,我二叔从旁干涉,导致我这边局面很不稳定。我重新培植的亲信都还不能直接接管工作,暂时只能依靠林至美和费子霖,没有自己的人当然让人不安,我简直如履薄冰。
我跟林至美也的确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虽然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强烈的幸福,当然也没有强烈的愤怒。她还是会鬼混,开始用大麻,我有时会劝劝她,她不反驳也不答应。
后来我不再说她,但越来越反感她。在她的事情上我延续了我一贯的被动,就连性生活都是她不再找我后,我才慢慢地重新去找别人。
林至美的事业少数时间是跟我在一起,但多数时间我们各自为政。她有时会突然袭击我,理由是她觉得我要对她不利。
作为我生命中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女人,她其实对我一直不算坏。她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位老师夸奖她,说她长得漂亮,像娃娃,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坚决辞退了这位老师。她讨厌自己显得柔软,骨子里比徐妍更刚强,也更执拗。
我爸爸在世时非常喜欢她,她受伤后,我爸爸非常难过。他也是那时才发现我的决心很坚定,虽然我三叔替我出了那种主意,可毫不犹豫得去做了,当时我虽然没有成年,但至少明白那样做的后果。
我爸爸跟我谈过这件事,他说:“想要将来继承工作,你就要学着喜欢她。她能成为对你最忠诚的人。”
我忍不住说:“可是我不喜欢她?”
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妈妈那样的。”
我说完顿时后悔起来,而他当时并没有发怒,只是冷冷地说:“那种人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得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其实我不知道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我也不知道徐妍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在快要三十岁时才开始想明白我爸爸的那句话,在这句话里的“那种人”应该是代表着由他自己来选择的一类人。
那种人真的不会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并没有权利去自主选择。
即便是我爸爸还在,也不可以。
本来我是接到消息,说林至美有计划要杀徐妍。我和林至美完全不信任对方,在彼此的势力中安插了间谍。
连夜赶过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地方阴森恐怖,让我也有些禁不住毛骨悚然。
找到她时我松了一口气,甚至涌上了一阵久违的思念。我有强烈的冲动想去抱她,告诉她我已经不用杀她了。但她从来都没有在等我。
那次莫名其妙的旅行当然给我带来了好处,我发现那片地被我二叔和林至美瓜分了,因为我实在没有那么多人去管理。
处理了这边之后,费子霖答应先派人帮我守着,当然我要付钱,但价格不高,可以算作是友情赞助。
我则在不久之后找到了我爸爸。
我敢打赌我爸爸绝对知道他自己没有善终,而在知道他不得善终之前,我甚至都不想叫他爸爸。也不知为何,在我心中,“父亲”是一个相当遥远的称谓,仅代表血统和姓氏。但爸爸,阿爸,爹地就非常得亲近,那里涵盖了深刻的感情,可以帮儿子修理玩具,任由女儿在他手臂上作画的感情。
我先是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然后才开始难过。
下葬之前,我一整晚都坐在他的尸体旁边,那里只有一块完全无法辨认的焦炭。我跟他说了很多话,告诉他阿景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我还决定整个家族。我爸爸肯定不愿意,他对这个家族的服从和爱是我所没有的,因为他在长达数十年都是整个家族最受宠的人。我妹妹想嫁个白人就要被除籍,他娶了个警察过了快十年,回来杀了老婆表一下忠心立刻继续做老大。
我把我们在那之后遇到的所有事都告诉他,折磨、屈辱还有为数不多的爱。
这算是了却了我的一大心结,我把他葬在了我妈妈附近,我想他是希望看着她,但我不打算让他们合葬,我觉得我妈妈不愿意。
这之后我被获准了见音音的权利,他好,口齿伶俐,身体好,长得也漂亮,机灵得不行,他还知道我,知道我是他爸爸,还很喜欢我。所以我就说徐妍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比很多人都要公正并且明事理。
我给费子霖看音音的照片,他也很高兴,因为他还没有孩子,但他是音音的教父。他要比我虔诚多了,所以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那段时间我很开心,开心到需要吃更多的药物来入睡,否则就会想我儿子。
我承认在那之前我对音音的感情还不太够,大概是因为我没有自由,他是个筹码。而他现在不再是个筹码,他是我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我要把他夺回来。
很多年后徐妍说音音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对此我深以为然。他从小就喜欢我,几乎每天都要跟我打电话聊天。我越来越想让他回来,呆在我身边,整天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玩还跟我一起睡觉。
所以我想了一个计划,费子霖也支持,表示愿意帮助我。
这个计划的成功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同样选择的费子霖却比我更加成功。
这大概是因为我的精神在这时候已经出了问题,一切都好了,我却开始有问题。
那时我还不觉得,旁人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