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祖母震惊起来。
祖母问:“至美,你们说得是什么事?”
林至美看了一眼我二婶,道:“白天阿景打给我,说孩子二太太抱走之后一直在苦恼,她担心得不行,去看又被推辞。晚上我原本回来得晚些,不好打扰二太太,就让阿景早些替我抱他回来,我想他想得不行。”
他们边听边点头,仿佛这是一件无可非议的事,她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拥有一切属于母亲的权利。
“但阿景抱他回来时联络我,说孩子身上有青紫,像是害了病。”
我祖母忙叫她把孩子递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就质问起我二婶。
那次我二婶被罚了半年的零用,管家事也暂时由我祖母代办,她毕竟年纪大了,还让阿景协助她,此后阿景风光了一段日子。
林至美又说不放心,想让音音跟着她。其实这当然不合适,她作为一个拥有传统教育的女性,婚前就住到我家来是不合适的。奈何林家强悍,她哥哥死后她新晋了管事,一直做得很好,我家自然没人敢置喙她。
她住进来后,整天跟我逼婚,有了这孩子,我就再没借口拖延。何况林至美说得对,我目下仅是一傀儡,徐妍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只要等时机,我娶了她,就算完成另一半的准备。
音音到林志美身边后,一直都不大习惯,整天哭,有时夜里也突然哭。
他还不会说话,无法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林至美起先对他不错,导火索是因为我在确定婚期的那几天又搞出了荒唐事,我甚至告诉她我不爱她,她开始对音音发泄。
然而她在饮食起居方面对音音终究不错,也是音音此后都应该在一起的人。阿景得知之后去问过我祖母,那时因为她得力,又常常和我祖母聊天,我祖母对她的感情深了些,告诉她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林至美自然就不会再伤害音音。
这逻辑当然不错,毕竟林至美没有孩子,从她对孩子的态度来看,她相当地喜欢。但症结是我。
我不知道我对徐妍是什么感情,有时我恨她恨得要死,尤其见到她跟那个韩千树在一起,我总觉得它是我的耻辱。有时又突然很谅解她,毕竟我要杀她。
我的脑子经常性地被工作以及家里还有那个孩子的事占满,但还是会在唯一的一点空闲里想起她。有一天半夜我梦到她了,梦到她走了,我在追她,但我怎样都追不上。我体验到了相当真是的仓皇、凄凉和无助,简直锥心蚀骨,程度之中甚至超过我们真正分手的那一天。当我从这梦中惊醒,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觉得我对她的想念并不是情人间的思念,而是另外一种感情。我很想知道,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代表的是我想要得到并与之*的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所谓心意相通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伴侣,或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思考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
也许这就是爱吧?和我父母的那种相同,被所谓金钱名声等等一诱惑,就会输得一败涂地的东西。
林至美打孩子没有收敛,我有时劝劝她,但她总有话把我反驳回去。
我似乎没什么立场说什么,只好虚伪地讨好这孩子。他越来越喜欢我,有一天他突然发出了声音,“pa,pa.”
我记得阿景会叫爸爸的那天,我爸爸特别高兴。
他高兴地把她举起来,她手脚乱动,不停地笑。
他把她碰到脸颊边,用胡茬蹭她的脸。
我很吃醋,觉得自己不被关注,叫了那么多,那么不值钱。
我妈妈为了平衡我的心理,对我说:“当时爸爸也很高兴,而且你太聪明了,很早就会说话了,所以你不记得了。”
有了孩子以后,我总能想起这些事。我才发现我原来记得很清楚,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忘了。然而他们很鲜活,只要我一闭上眼,就站到了我的眼前,坐到了我的眼前,我甚至记得我妈妈眼角淡淡的纹路,还有她做在镜子前仔细地用妄图抹平它们时的表情。
那天我仔细地看了他。他长得像我,但也有徐妍的影子,我甚至无法找出确切的某几个地方来说那里就是跟徐妍一模一样。我抱着他,他靠在我怀里,又软又胖,就像一只雪白的包子。
天很冷,外面下着大雪,我抱着他上了飞机——我要让他跟他妈妈在一起。
我见到徐妍时,并没有那种朝思暮想终于得见的快乐。我只是觉得很好,我又能见到她一次,这孩子暂时不会挨打了。而且我还觉得我的这个行为厉害在,我相信我的孩子可以让韩千树如鲠在喉,就像他带给我的痛苦那么痛苦。
为了防止林至美跟我闹,那段日子我对她很好,我说我想跟她过二人世界,她笑着答应,但并不相信。我对她的家产有兴趣,她严加防范,每天在私下过招。我会在取得胜利时兴奋,在失败时气愤,我不算讨厌这种日子,但有一天夜里,我在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立即陷入了另一个噩梦:我看到黑暗中那对漆黑的眼珠,她盯着我,她的手扣在我的脖颈上。她从小就练防身术等等,身体素质比徐妍还好,我一点都不怀疑她能徒手掐死我。
当然我没有死,但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怕她。尤其第二天一早,她若无其事地吻我,然后出去跟朋友见面。
不久后的一个早晨,我跟林至美一起吃早餐。她咽下了一口汤,突然问:“什么时候杀她?”
彼时我正在看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刊载着她的相片,上面写着:?基金会新任会长。
“现在杀了她没意义。”这一刻还是来了,但我知道她还能撑一阵子,我怕她想不到,甚至亲自去送了信。我不想杀她了,不知道自己何时做了这个决定,也许是从一开始。我搪塞着林至美,“现在她会把遗嘱立给韩千树。”
“一起杀了。”
“这太难了。”
“以后会更难。”她冷冷地说:“我就说祖父不应该现在就把权利给你这么多,让你以为自己已经不用努力了。”
跟林至美结婚之后,我祖父终于把我的权利范围扩大了一些,这样我的决定至少不会总是遭到阻挠和被奇怪的理由搞砸。当时林至美就不同意这件事,但我祖父坚持,大概是他很清楚这两个儿子做了多少恶心的决策,这个家族一旦散了将有多么的危险。
“我会尽快。”
她放下了勺子,转身出了门。
她去了赌场,玩了几天,据说手气好极了,赢了不少钱。此后她或许对我已经绝望了,整天泡在赌场里。那地方很好,纸醉金迷,有合作伙伴可以寒暄聊天,有酒,有英俊的男人。
我喜欢她这样,自己偶尔也去找几个女人,我喜欢关着灯,然后把她们想象成完全不同的人。有的女人会告诉我,说我睡着之后会发抖会哭,我不知道,她告诉我的前一天,我睡觉时甚至没有梦到任何东西。
可是徐妍知道我发抖吗?
与其说她不知道,应该说我根本没有发抖。
我喜欢把头埋在她怀里睡,不知为何觉得非常安全。我从没有在别人的身上体验过这种感觉,唯有我妈妈。我知道她会抱着我,她不会伤害我,不会离开我。我喜欢靠在她怀里,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很香。听到枪响的那天我又折回去抱她,那种感觉我终生无法忘记,那种幽香静谧的味道没有了,充满了血腥,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不断地流逝,消耗。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那些虚伪的什么“生命的脆弱”,我只觉得害怕,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我以为不会消失的消失了,我以为不会走的走了。
可我还是认为这世上一定有些什么是不会变的,一定有。我想要一个月永远呆在我身边的人。徐妍总说我是疯子,有时我愿意顺她的心承认这一点。
这样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我跟林至美被我祖父叫过去,过问杀徐妍的进度。
林至美不吭声,我找了一些理由搪塞。我祖父的态度还好,让林至美先出去,然后问我:“你还想娶她回来?”
“不想。”
“那么你为什么把孩子给她?”
“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亲生母亲照顾得好。”我知道这打动不了他,所以它只是个引子,“她跟孩子感情深了,才会写遗嘱,否则她觉得孩子有我照顾,她现在的遗嘱是那个男人。”
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内奸,肯定只有林至美这么猜测。
他点头,随即说:“看来你是有计划的。”
“我有。”我说:“我在她面前表现得好一些,孩子再到她身边去,遗嘱一变更,孩子就会知道。”
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人话:“尽量不要牵扯孩子。”
这件事又能拖着了,林至美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