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的这一觉睡得黑沉香甜。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卧室里,手上挂着输液瓶,身上盖着毯子。
麻药的效果显然已经过去,伤口部位隐约有些疼痛和发热,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枕头垫得有点高,苏合顺便掀开毯子看了看肚子。刀口完全被白色敷料包裹了,中间插着一根引流管。
他正想顺着管子去找引流袋,余光瞥见窗边似乎有点异常。他眯起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满满一架子的育苗盘不见了。
心头肉不翼而飞了,苏合大惊失色。正巧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杜云飞。
苏合急叫:“我的菜呢?!”
杜云飞将手里的笔记簿往桌上轻轻一摔。
“不好好休息,就把你的菜全都烧掉。”
知道种苗盘八成是被杜云飞挪走的,苏合定了定神,嘟囔:“一个大男人,居然跟几盘菜吃醋,啧。”
杜云飞不与苏合抬杠。他伸手调节了输液的速度,又打开笔记簿记录着什么。
苏合还想继续骚扰,可一张嘴,冰冷的体温计就塞了进来。
“肚子涨不涨?”杜云飞一边记录一边问,“点头或者摇头。”
苏合想了想,摇头。
“刀口附近有感觉吗?”
点头。
“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摇头。
……
问题有点无聊,苏合耐着性子全都回答完毕。体温计终于被抽走了,上头的度数倒很正常。
眼见着杜云飞转身要离开,苏合赶紧抛出自己的疑惑。
“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为什么外头还是白天?”
“你睡了二十多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三点。”
“二十多个小时……那今天不就是来飞机的日子吗?”
“你弟他们已经过去了。昨天下午他们登上了雷鸣岛,成功解救出所有人质。青海那边已经同意接收幸存者,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开船往机场方向赶。”
“喔ding啊,真不错。”
苏合嘴上说着可喜可贺,却仰起头去看天花板。
“……实话实说,这可真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凶险的事了。要是再多来几次,连我都想躲到青海去算了。”
“你想去青海了?”杜云飞帮助苏合靠坐起来,自己则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随口说说而已嘛。”
苏合撇撇嘴,眼睛顿时又明亮起来:“不过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那几枪打得那么准……做手术说开刀就开刀。啧,还说自己有癫痫,明明超级熟练的好吗,连我都差点对你黑转粉了。”
这番好听话从苏合嘴里说出来,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了。可杜云飞非但不受用,反而沉默起来。
又过了会儿,他突然抛出一句让苏合史料未及的话:
“其实我发作了。”
苏合也跟着愣了愣:“……什么时候?”
“记得那天晚上的最后一枪么?”
“记得啊,你打中了那家伙的右肩,还警告他‘再动就击毙’,怎么了?”
“那种场合下,根本不必再作警告,直接击毙比较妥当。可当时我的左手僵硬、手指颤抖,无法瞄准那人的头部。”
“所以说……击中右肩也是个偶然?”苏合忽然有点后怕。
“命中右肩的确是个巧合。”杜云飞坦诚道:“但从那个角度和距离,击中躯干并没有难度。”
苏合定了定神,又问:“那你给我做手术的时候,左手也不能动?”
“能动。击中那家伙后不久就能动了。”
“……原来是这样。”
苏合若有所思,又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杜云飞,仿佛正在悄悄酝酿着什么念头。
杜云飞没有察觉到苏合的小心思。他正难得地被负面情绪压抑住了,双眉紧锁:“油库的爆炸,我有责任。换句话说,你的受伤,也是我的责任。”
苏合对他的这番自责不予置评,却从毯子里伸出手来。
“把你的左手给我。”
“干什么。”
“废话这么多,快点啊。”
杜云飞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苏合拽住他的手指,又在掌心里缓缓摩挲,像是在按摩,又感觉不出什么章法。
就这样揉捏了一阵,苏合终于停下来,拉着杜云飞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又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整整十年前,我也有过一次差不多的体验。那时候可不止是一只手,我整个人都僵得像块铁似的,抖个不停,冷汗直冒还喘不过气。有人想来扶我,结果我抓着他一起摔倒在地上,膝盖蹭掉一块皮,可我连疼都感觉不出。”
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那天他们告诉我,我爸妈坐的飞机掉下来了。”
杜云飞的掌心抽搐一下,轻轻抚着苏合的脸颊。
苏合摇了摇头。
“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博什么狗屁同情,只是想说明,人在极端状态下的表现,是很难自我控制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癫痫,还是和那时的我一样。但是我知道,爆炸的时候是你挡在我面前,这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用明亮透彻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
“杜云飞,你做好心理准备。这辈子,我吃定你了。”
伴随着苏合的这声宣言,杜云飞的表情逐渐柔和起来。
代替言语上的匮乏,他直接俯身上前,伸出双手将苏合禁锢在自己与床头栏杆之间,献上了似乎从未有过的、温存深情的吻。
屋外的鸟叫声听不见了,风吹树叶声,远方的浪涛声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过去的一切不再想起,未来如何无足轻重,只有这一刻。
考虑到苏合伤势未愈,杜云飞并没有将这一刻无限地延长。而当他重新返回床边的椅子上时,苏合舔了舔嘴唇,又露出坏坏的笑容。
“我好像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只要我回来,他就会承认自己当初相亲时犯下的错误。”
杜云飞反驳:“我说的是平安归来,而不是躺在担架上等我开膛破肚。”
“你刚刚还说那是你的错呢,你是金鱼吗,记忆只有七秒?”
“你给我安分点……”
见杜云飞又要祭出沉默大法,苏合撇撇嘴表示无奈。
“唉,让你说两句好听的,怎么就比杀了你还难。算了,过来再让我亲一下,便宜你了。”
杜云飞冷笑一声,居然还真的又要俯身上前。却在这时候,别墅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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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雷鸣岛上的人质和几名暴徒顺利送到了机场,与青海安置点派来的军人胜利会师,顺便还接收了见面交付的物资——段鲸领导的三人小队兴高采烈,神清气爽。
杜云飞下楼告知他们苏合已经苏醒,几个人顿时一口气冲了上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暂时只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海臣。
因为腿伤未愈,决战的那天晚上,海臣被安排领着段星泽暂时躲藏在海神洞里。这之后的一夜,让他既懊恼又感激还有点儿遗憾。
但是并没有人抱怨他的缺位。相反,从暴徒手里收缴回来的枪械,都汇总到了他的手里,该报废的报废,该保养的保养,他做得倒也认真负责。
岛上的大人们全都聚齐了,大家各自从自己屋里搬来了椅子,在苏合的病床前面开起了临时大会。
刚坐下来,段鲸就直截了当地交待重点:“青海那边要出大问题了。”
地球上的大问题,总与人类有关,青海的问题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快要闹粮荒了。
严格地说起来,真正意义上的粮荒至少还有一到两年才会发生,可这仅仅是指作为主粮的国家储备还算充足。至于主粮之外的食品,罐头倒是不少,但新鲜肉类和大宗蔬菜储备保存期有限。更不用说停电之后,各地的储备库都早就失去了低温冷冻功能,几乎和垃圾堆没什么两样。
至于农牧业这个中国人的老本行,为了防御奠柏的入侵,青海和新疆的安置都建立在盐碱地带。这里的土壤并不适宜大部分蔬菜的种植,就连饮用水源都相对存在困难。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今年气候反常,冬季或将出现极端低温。同样大大不利于植物的生长。
目前,青海各安置点内大约有二十五万人左右。从各处抢救回来的物资,尚且足够供应。可是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
“听他们的意思,盐碱地不利于发展,如果有机会,人还是要逐步东进的。”
说完上面的铺垫,段鲸终于抛出了重点。
“所以,青海那边对我们这些留守群体十分关注,希望能够与我们保持定期沟通,借以了解东南沿海地区的局势。所以,他们给了我们一台好东西。”
苏合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什么好东西?快点说。”
“是数字电台。”
还是林幼清好心:“段鲸之前组装的是模拟电台,我们通过电台发出的声音,直接转为电信号进行传播。而数字电台则会根据某种特定的算法,把声音转化成0和1两种数字信号来传播。这样的电台,话音质量往往比模拟电台清晰,但更重要的是,只有特定的接收端才能接收到相应算法的发射端发出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的通话,别人听起来就是一堆杂音。”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的通话内容不会被‘监听者’听见了?”苏合已经领悟到了它的价值。
段鲸补充道:“模拟电台上的蓬莱广播还是要继续的。数字电台只是我们私下交流的方式,记住对外保密。”
苏合点头表示理解,换成身旁的杜云飞开始发问。
“青海对我们有什么具体要求?”
“要求不多,只要我们的无人机定期到周边巡视,观察并汇报奠柏和丧尸的活动状况,配合进行一些试验……哦对了,目前我国的部分卫星基地暂时安全。所以在卫星还能够正常工作的这几年里,青海也会定期向我们提供附近区域的卫星监控情况,以帮助我们判断周边的岛屿是否有人类活动。”
“他们想找机会把人口迁移过来?”
“确实有这种考虑,但是想法还不成熟。佛光岛面积太小,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交通枢纽,在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块鸡肋。”
“鸡肋才好,我不希望他们过来。”
听到有人觉得佛光岛不好,苏合顿时不服气了:“这里是植物园,又不是什么军事基地。光秃秃不长毛的岛那么多,随便祸害去呗。要水要菜可以给,但是砍了我的树修跑道盖楼房,做梦去!”
“人家也没说要砍树盖楼啊。”吕如蓝赶紧安抚,“据说北到渤海湾,南到南海,还有十几个像我们这样的前哨生存点。有几个还是大规模群岛,可以住好多人,也方便物资储备和向陆地扩张。咱们这个,的确是最小的。”
“小又怎么了,咱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水有电有油有粮,哪点不好?”
“没有油。”杜云飞纠正苏合,“全炸了。”
“没关系。”苏合早就想好了对策,“不就是油吗?来我给你们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