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考完试后,全家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了两件事情上。
头等大事自然是春晚,以及连带的全家人什么时候动身北上。
对这件事情,江萍的心情是最复杂的。
如果没有老林的破事,在她的期待和想象中,这会儿应该是全家人高高兴兴订火车票,然后买一堆好吃的,坐24小时的慢车,沿途一路悠哉悠哉,完全就是全家去旅游的状态,还能省去给老林家的老太太拜年的麻烦;出门前也可以给林淼的外婆拜个早年,给亲妈买一堆年货再走。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肯定都是美好的。
可是谁能料到,就这么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家里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江娟遇害,老林出轨,林淼的外婆也病了,住在医院里靠保姆照顾。这些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足以把她的心情搅得一塌糊涂,更不用说还全都凑到了一起。
事实上江萍此时已经几乎没了去京城的心情,但林淼和晓晓这回要去京城住将近一个月,她这个当妈的不跟过去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而且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整天独自面对老林的话,很难说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没林淼和晓晓在场,真打起来可就连缓和的余地都没了……
江萍如此,老林的心情,同样也已经大不相同。
就眼前的情况来说,老林是既想去京城,又不想去京城,内心相当矛盾。想去的理由格外现实,因为收入严重缩水后,他已经开始对华侨大酒店500块一天的套房支出感到紧张了。之前他一天挣一万都不止,这点毛毛雨当然算个屁,可现在哪怕他的三本书还有后续收入,但毕竟热度已经过了,一天算下来,估计日收入也就一千块左右。花一半的钱租房子住,确实非常吃不消。至于向儿子伸手要钱,这种事情,老林更是万万做不到的。
经济上的窘迫,促使老林恨不能马上去京城的院子躲上一阵,毕竟就算京城物价再怎么高,这年头一家人想吃好喝好,每天的五十块左右的生活费也完全足够了。然而问题在于,京城那边,秦晚秋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的桃色新闻,她也必定已经知道了。这么一想,老林就非常觉得没脸见人。好歹秦晚秋也是他的意婬对象之一,这下真的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
一边是里子的不允许,一边是面子的不挽留,老林夹在中间,纠结万分。至于上京后会不会再遇上那个小姑娘,又或者该怎么处理和江萍的紧张关系,他反倒觉得没什么为难的。
在老林和江萍的各种小心思下,最终帮他们下决心的,却是市里的安排。
这回演出,张开张部长亲自带队,订了1月30日的火车票。
老林和江萍则作为孩子的监护人陪同前行,一切费用市里报销。至此,老林和江萍各种小念头全消,每天继续保持着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状态,只等准时准点出发。
而除了春晚这件大事,林淼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老太太家的大事,则是乡下的房子终于造好了。三层小楼半个多月前便已经竣工,但是老太太找算命先生看了日子,所以一直拖到林淼考完试的第二天早上才搬,时间还是很不厚道的早上6点半。江萍反正都已经跟老林撕破脸了,也不在乎再跟老太太正面撕一次,直接拒绝了过去帮忙的要求,早上干脆连床都不起——口袋里有了钱的江女士,做人就是这么脑子清楚,林淼表示想给老妈点个赞。
不过江萍可以怄气不去,林淼这个长子长孙,就算不给老太太面子,却不能让目前精神状态并不好的老林,单独去面对老太太的那群乡下亲戚。要知道那群货色,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全都做不到,但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挑拨离间之类的技能,可都是基本点满的。
我林淼的亲爹就算再不是东西,也是你们能欺负的?!
所以必须跟老林一起走一遭。
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清晨4点出头,天色还一片漆黑,江萍还抱着晓晓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林淼和老林就出了酒店。十几分钟后,爷儿俩就到了烈士山山脚下,林国华家的小洋房前。
老太太昨天最后一天睡在林国华家里,今天其实没什么东西需要搬的,但必须按照老太太的玄学活动思路,陪她做完全套的戏。
桑塔纳在楼下停好时,楼上的灯就亮了起来。没一会儿,老太太左手提着一个水桶,右手拿着一根竹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样子容光焕发,很是精神。
林国华和叶慧芬跟在后面,叶慧芬怀里抱着熟睡的林冰,两口子见到老林,没了之前的热络,只是很随意地笑了笑。林国华也不管老林喊哥了,换回了林淼听了几十年的称呼:“诶。”
“诶,我们怎么过去吗?你先送妈过去,还是我们跟妈一起走?”林国华脸上挂着笑容,问老林道。
老林微微皱眉,有点不习惯林国华这种突然又变得不恭敬的态度,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略显几分烦躁地回答道:“我先送妈过去吧,你们两个把妈这些东西带过去……”
“不用!我自己拿手上!你们都别碰!”老太太很是坚决地一口否决,又对老林指指点点道,“阿荣,我看你也别开车了,你们两兄弟,一个开车一个走路的,看起来也不像话,亲戚看到要笑话你们的,陪我走到码头也用不了几分钟。”
几天不见,老太太对扑街版老林的态度就急转了180度,俨然是觉得老林不行了,于是又拿出了以前的架势,满嘴恨不能让老林把车子送给林国华的口气,都不知到底是在图什么。
林淼搞不懂“一个开车、一个走路”到底是哪里“不像话”,被亲戚“笑话”的点都到底在哪里。反正他只知道,前世那会儿,老林惨得一逼,而林国华满身光鲜的时候,老太太是绝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可见偏心这种事,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农村老太太奇葩的自洽逻辑,必要的时候,当她是在放屁就好了。
这个必要的时候,显然就应该包括此时此刻。
“爸,我们先走!让小叔和小婶陪嬢嬢过去。”林淼很干脆地拉着老林就往车上去,一边大声道,“我就没听说过买了车还特地停在别人家门口不开的,脑子有病吗?早知道就多睡两个小时再起来,吃饱了再慢慢过去!”
老林被林淼拽着走了几步,林淼见有点拉不动,又大喊道:“爸!无损于行!无损于行!”
这下老林才定下神来,满肚子火气出来,冲着老太太和林国华大喊:“我先走了!你们要走路就走路!我反正不走!”
说完坐进车里,直接头也不回就出了小巷子。老太太见没留住老林,顿时就拉下了脸,愤愤对林国华道:“喏!就是这个破脾气!小时候也是这个脾气!怪不得刚当上官就被人弄下来了!阿淼也一个样,脾气不改,将来也要跟他爸一样倒霉!”
林国华听老太太骂老林,笑容真心了不少:“呵呵呵呵……”
……
“爸,做人起码的原则,别人不尊重,你就不用尊重别人。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知道谁说的吗?孟子说的,天地君亲师,君臣比父子还高一级都这样,你跟嬢嬢还能真的她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啊?什么叫孝顺啊,她骂你你不还口,这就够孝顺了,她天天骂你,你离家出走不让她骂,这也不叫不孝。她天天骂你,你离家出走,在外面知道她生病了没钱看病,你寄点钱回去让她看病——爸,做人子女的,到这一步,够了。自己送钱过去,还让她骂着舒服,那就不是孝顺,是蠢。这话我今天说最后一遍,麻烦你以后别再让我说第二次了,可以吗?”
前往码头的路上,林淼苦口婆心继续给老林做思想教育。
老林嗯了一声,林淼就不再多话了。
省得老林听多了也心烦。
小孩子就是缺觉,哪怕昨晚上是9点不到就睡下的,可4点多就起床,仍然非常挑战生理,林淼一闭上眼,很快就呼呼睡去。过了四十来分钟,等林淼被老林叫醒,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在老太太家的院子门口。而且很诡异的,车子后面居然还坐在林国华和叶慧芬两口子,车子依然漆黑的天色,让林淼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车后门一开,等林国华和叶慧芬下了车,林淼才问老林是什么情况。
老林大概跟林淼一解释,原来是早上第一班渡轮是5点整出发,所以老林的车子到码头后又等了半天,就等到老太太也走路赶到了。车子过江后,叶慧芬怕冻着林冰,就让林国华和她一起坐在车里暖和一下,老太太则很倔强地非要自己提着水桶、拿着竹竿,一路走过来。
林淼听完也是无言以对,双手搓了搓脸,下了车。
摸着黑走进院子,到了老太太的新房子门口——其实应该是林淼家的新房子才对,地是老林买的,房子是老林花钱盖的,但名字只写了老太太一个人。
要不是这会儿林国华和叶慧芬也站在不远处,林淼真的很想充满恶意地问老林一句:“你猜猜看,等嬢嬢哪天要留遗嘱,这间房子会归谁?”
不过还是忍下来了。
老林要当一辈子的孝子,自己当儿子的,总不能拦着。
老林给老太太尽孝,那是老林的孝道。
自己不拦着老林,那是自己对老林的孝道。
一码归一码。
但是将来如果老太太出什么事情,林淼现在就可以狠心肠地说:老林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这个孙子也不会去解决,除非林国华先竭尽全力,否决休想他伸手帮忙。至于老太太那群乡下亲戚有什么意见——一群只会逼逼的东西,管他们做什么?你们这么关心,自己掏钱解决问题啊!逼逼两句、喊个口号、扣个帽子什么的,谁还特么的不会了?
林淼和老林就像陌生人一样,隔着十几米看到站在新房子前小声说笑的叶慧芬。
居然听到叶慧芬在讲,这房子将来哪个房间可以给林冰当书房……
狗日的,这就盼着老太太早日升天了?
可惜了,老太太身体好得很,八十岁还能拎五六斤的东西走上两里地,二位怕是要久等了。
而且谁特么告诉你们,这间房你们能拿得走的?真当你们家淼爷胸怀宽广到从不记仇啊?对不起了,天蝎座少年黑化起来,不主动害人就算仁至义尽!
还想占便宜?我占你妈妈个香蕉牛奶棒棒糖啊!
林淼心里立场坚定地嘀咕着,又回忆起前世跟江萍复盘过一次,林国华是怎么把天机巷的拆迁房骗走的,那过程也算是机关算尽、损人利己、缺德没品到了极点。
林淼越想越精神,爷儿俩在寒风中一起沉默着。
一直等到5点20多分,终于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老太太的叫苦声。
“哎哟哟哟哟……人要死了,人要死了……”身强体壮的老太太,夸张地喊叫着。
老林听到,急急忙忙就跑过去,要帮老太太把水桶接过来。
老太太又执拗地支着胳膊肘,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把老林推开,一边大喊道:“别动!我自己拿!阿华!阿华啊!快替我把门开一下!”
“诶,好!”林国华远远地应了声,直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头就去开门。
林淼看得呵呵一笑。
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真是母慈子孝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