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珏虽然聪睿,也曾见识过朝中的诡谲风云,却从未直面过自己父亲的“残忍”。
尤其是这残忍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妹妹,他有些接受不了。
“那是您从小就疼爱的女儿,您忍心吗?”
“忍心?”陆学屹嗓音压得很低,“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陆灵霜的丑事爆了出去,陆家的清誉怎么办?你不忍心陆灵霜的性命,就能忍心陆家列祖列宗因为一个庶女,被世人嘲讽、唾弃、咒骂?”
“我……”
陆学屹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陆沉珏的目光直白且凛冽,让他浑身发寒。
“你想做不孝子便罢,但陆灵霜腹中的是罪人之后,你却想留这孽畜一命,若将来被皇上或者辰王知道了,必定以为是陆灵霜别有用心,甚至策反了一位王爷的心腹,那代表什么你又知道吗?”
“……”
“自古君王多疑,本相之所以能一路扶摇直上,力压无数世家子弟成为一国之相,靠的就是一个‘忠’字。若这个字也染上了污点,死的就不仅仅是陆灵霜腹中的孽障了。”
陆沉珏聪慧,自然听懂了陆学屹话中之意。
顿时通体麻痹,透出真正刺骨的寒。
无论是为了陆家的列祖列宗,还是为了丞相府的上上下下……陆灵霜肚子里的孩子都留不得。
陆学屹拍了拍陆沉珏的肩膀,暗哑低语:“还有你血脉相连的妹妹,虽然现在找不出证据,但我们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心里应该有数了。陆灵霜,绝对不无辜。”
“……”
“抛弃你的天真,陆沉珏。”
陆学屹说完,转身缓缓走了出去,陆沉珏如同雕像般怔愣许久,让人喊回了范大夫。
范大夫听完陆沉珏的吩咐,心里一点都不意外,立刻开了堕胎药命人去熬煎。
陆沉珏亲自将药送到了陆灵霜的院子,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陆灵霜头上绑着绷带,隐隐溢出零星的腥红。
巴掌大小的脸蛋十分苍白,楚楚可怜。
“哥哥,你来了。”
到了要下手的时候,陆沉珏不忍地垂眸,飞快调整情绪道:“嗯,给你备了药,喝下去就不头疼了。”
陆灵霜对陆沉珏太了解了,此时的他不敢直视她,浑身紧绷,呼吸不稳,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这是从大夫那儿知道自己怀孕了吧?并且确定孩子是洛枳的,还准备堕了这个孩子?
呵呵,好一个“大哥”,好一个“父亲”。
嘴上说着疼她、护她,却全然不管她的死活。
此刻她若是堕胎,便再也没办法生育了,那等于砍断她的青云路,毕竟皇室可不会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她也不想做帮人养孩子的大冤种。
幸好,她早有准备。
“谢谢哥哥,但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因为愧疚,陆沉珏的声音格外温柔。
“你说。”
“其实我怀孕了,不能随便吃药……”陆灵霜恰如其分地做出娇羞的神情,“而且孩子的父亲你也认识,是白守元。”
陆沉珏猛地抬头:“什么!你说……辰王?”不是洛枳吗?
“是的。”
这可能吗?
明明今日母亲寿辰之前,白守元还对陆灵霜“恶语相向”来着。
“你看,这是白守元给我写的信,还有他送我的信物。”陆灵霜起身从紫檀木盒中拿出“证据”,还微微红了脸,“其实当初真正的情况,我没好意思告诉哥哥和父亲,那时洛枳要强迫我,守元哥哥及时赶到救了我。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洛枳的身份,我也是后面才认出他就是那恶贼来着。
因为我身中情药,痛苦不堪,守元哥哥不忍心便收了我。
但当时守元哥哥刚和姐姐解除婚约,为了他的名誉着想,我自然不能与他马上订婚,他便送了我这个长命锁,还承诺,将来一定会娶我,让我好好的。
我们今日在丞相府门前‘吵架’,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不得不说,陆灵霜的确是洞悉人心的高手。
陆沉珏心中所想的每一个点,都被她一番话解释了过去。
若只有信,陆沉珏是绝对不会相信陆灵霜的,但那个信物他也认得,是曾经白守元和陆沉珠定亲时,嘉贵妃送给陆沉珠的信物——金鳞龙纹掐丝长命锁。
工艺之罕见高超,显然是皇家珍宝,那日陆沉珠退婚时,将它一并退给了天家。
不料兜兜转转,它又落入了陆灵霜的手中。
再加上过去陆灵霜和白守元你来我往,亲密无间,原来竟是一对狗男女,打着欣赏陆灵霜“才华”的名义,行苟且之事。
一股莫名的怒火蹿上了陆沉珏的脑海,这两个人勾搭就算了,却偏偏用陆沉珠当挡箭牌这么久!
明明和陆沉珠有婚约却不对外公布,害陆沉珠莫名承受那些辱骂。
什么对白守元一片痴心,什么为了勾搭白守元可以放弃嫡女骄傲等等。
而今回头一想,说不定就是两人共同的手笔!
种种因素叠加,让陆沉珏喘不上气来。
又苦又闷。
“哥哥……”陆灵霜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微笑道,“这可是辰王的长子,他非常看重呢,还望哥哥您帮忙保密,我是因为信任哥哥,才告诉您的呢。”
陆灵霜说着,还要去端药碗。
陆沉珏果断出手,一巴掌狠狠拍翻了药碗,冷冷瞪了陆灵霜一眼,“陆灵霜,你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方才父亲说他天真,他还有些不服气。
但陆灵霜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巴掌,狠狠扇烂了他的自尊和颜面。
他他娘的就像个傻子,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陆灵霜一脸无辜:“哥哥你胡说什么,当然没有,从前他只是和你一样,喜欢我的文章罢了。”
“你……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文章?!”
简直厚颜无耻!
陆灵霜就是故意的,陆家父子要堕她的胎,摆明了就是不在乎她的生死,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讨好他们?
反正本来就没几分情谊了,不是吗?
陆沉珏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
陆沉珏转身就走,留下陆灵霜“咯咯”娇笑了许久。
她知道,这场博弈她赢了。
她懒洋洋地翻动着手上的金鳞龙纹掐丝长命锁,这当然是赝品,却和正品几乎完全一样,是她用“熬海盐”之法换回来的。
虽然暂时唬住了陆沉珏,但不一定能唬住陆学屹那老东西,她还是要快点将白守元攥在手中才好。
……
督公府。
因为陆沉允脏腑受损,这几日来陆沉珠偶尔还会对他关怀一二,可把这小少年乐得见牙不见眼。
每日他就黏在陆沉珠身边,替她整理病册,给她端茶递水,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甚至还胖了起来。
是日,日头到了五月末,陆沉珠终于收到鲁忆瑾送来的急信,信中说宁月医馆收了一位病人,症状和陆沉珠所说的“特殊疾病”一模一样。
陆沉珠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终于来了……那场夺走无数人性命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