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小小的弘暾的那一刻,康熙的目光迅速柔和下来,与方才的帝王般的凝视截然不同。
康熙带着皱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向弘暾招了招手:“弘暾是吧?到皇玛法这儿来。”
弘暾咬着手指,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看康熙,又看看和悦,不知所措。
和悦示意他:“这是阿玛的阿玛,你的皇玛法,阿玛和你说过的,你忘了?快去皇玛法身边。”
弘暾听阿玛说过,听到这儿,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快速跑到康熙面前,拽着康熙的衣摆,仰着脑袋,咧起嘴角,眼睛亮亮地瞅着康熙:“皇玛法!”
康熙嘴角的笑容更深,一把将弘暾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低头看着弘暾,不住点头:“目光清明,是个好孩子,和胤祥小时候很像。”
十三听了这话,垂下头,眼角有泪。
康熙向十三他们摆了摆手:“好不容易回来,免礼吧。”
“儿臣谢皇阿玛。”十三哽咽地道了句,携着和悦的手站起来。
康熙看着十三与和悦紧握的手,叹了口气:“这些年在外,你们受委屈了。”
十三摇头:“儿臣不委屈,是儿臣不孝,惹得皇阿玛不高兴,儿臣有错。”
康熙欣慰一笑,又看了眼和悦依旧年轻明丽的容颜和明亮的眼睛:“你也委屈了,幸好胤祥身边有你,朕才能再次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十三,还能再见到一个好皇孙。”
这样像普通父亲一般温暖的话令十三与和悦心里都添了一抹酸涩。
无论曾经这个帝王对自己的儿子冷酷,他始终没有对十三赶尽杀绝,还给了他们夫妻三年多的自由生活。
如今再次见到,这番话也清楚地说明了十三在他的心里还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有皇阿玛念着,我们一点也不委屈。”和悦摇头,浅浅一笑。
“朕现在才明白,胤祥娶了个好福晋,马尔汉教女有方啊。”康熙摸着胡子,感慨:“和马尔汉比起来,朕在教育子女上真的很失败。”
十三再次跪下,面露惶恐:“皇阿玛,都是儿臣的错,您别这样说。”
康熙摇头摆手:“哎!不必如此,朕不是说你,朕知道你是个好的,朕从未怀疑过你的孝心,只是有些人却并不如此,快快起来。”
十三这才起身,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朕也不盼着他们能良心发现了,朕就只当没他们这几个儿子,好在朕还有几个乖巧的皇孙,总比那些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要强。”康熙抚摸着弘暾的脑袋,看着弘暾可爱乖巧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皇阿玛严重了,几位兄长虽说有做错的地方,可对皇阿玛的孝心却是不变的。”十三听着心惊胆战,口中却如是相劝。
康熙重重地哼了声:“除了胤祉和胤禛知道朕病着,还常来侍疾,其他几个哪里还记得朕还是他们的阿玛?”
看了眼他们两个,康熙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们好不容易回来,都累了吧?回府好好歇着,明日就开始上朝吧,至于弘暾,就先放在朕这儿,让他多陪陪朕。”
做玛法的让孙子陪着也没什么,尽管和悦不舍得,还是只能答应,而且,毕竟是爷孙第一次见面,借此培养培养感情也好。
十三恭敬地应了是,与和悦一起退下。
好在弘暾平日虽淘气了些,关键时候却是个懂事的,没有闹着要跟和悦他们回去。
否则还真要惹得康熙不高兴了。
一回京就解了圈禁,这于十三而言可是个好事。
虽然康熙此举或许也有转移众皇子注意力的想法,会给他们带来许多麻烦,但如今的十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直率的年轻皇子了,这一天早晚要面对,只要小心些,夫妻二人也是不怕的。
回到府中,已是子时,简单地洗漱了,夫妻二人歇下。
翌日刚用完早膳,传旨的太监就来了,大意是解了十三的圈禁,封十三为贝勒云云。
和悦还有些如置梦中的感觉,直到十三接了旨,海兰上前打赏了前来传旨的太监,并送走了太监,和悦才勉强回神。
原以为解了禁足就已经是好事了,眨眼间,十三就从贝子成了贝勒。
这可要在宫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了。
太子刚被废,十三贝子就解了禁,还被封为贝勒,允许上朝,这不得不令许多人多想。
皇上是否有意立这位曾经除了太子和大阿哥外最得宠的年轻皇子为储君?
众人还没从这件事中回过神,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封德妃为贵妃,与贵妃佟佳氏共同执掌后宫。
德妃说到底也只是包衣出身,到了妃位已是极限,如今却更进一步,与佟佳氏同为贵妃。
佟佳氏是谁?那可是承恩公佟国维的女儿,是当今皇上母族之人,哪里能是乌雅氏一介包衣出身的妃子能比的?
许多人不免由此想到了母凭子贵这一说法。
毕竟十三贝勒也算是德妃养子,因为对十三贝勒看重,从而封养母德妃为贵妃,无形中也提高了十三贝勒的身份。
这意思不言而喻,整个前朝后宫都沸腾了。
但是此时的和悦和十三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康熙此举分明是将十三架在火上烤。
经历过废太子一事,康熙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可能不知道十三将要面对的处境。
一个背景不强大的皇子,空有皇帝明面上的宠爱,能有什么用?
这样只会成为所有对皇位有意的皇子的公敌。
如果康熙是真心疼爱十三也就罢了,可此情此景明显不可能。
和悦的心里阵阵发凉,果然天家没亲情吗?
是她想的太好,以为康熙真的只是因为被二废太子的事伤透了心,真的想念十三,没想到却是打着这个算盘。
和悦担心十三难过,十三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和悦凝重的脸色,忽地笑了,伸手抱住了她:“别担心,没事的,我早就应该想到会如此,不过也没关系,一个人享受多少的尊崇,就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
“你不难过吗?”和悦看着他,为他感到悲哀,生在这样的地方,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的同时,注定要承受比普通人更多的苦恼。
她懂这个道理,却还是为他难过。
原来,无论他们逃的再远,还是逃不掉这样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