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两人闻言脸『色』一变,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外面那些贩花的,也不知是听谁在传,都在议论说我们明后日重新开秤也要按一两五钱的行情收货,又有人在人群中聒噪,说先前的行情都是我们惹的,如今水脚钱搭进去许多,万通行要敢降价就要我们好看……”
“干!”胡八荣原本板起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怒意,也学着首长们的粗口骂了起来。
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对那伙计吩咐道:“快去仓房那边将胡二爷叫来。”
胡二爷便是胡峰,那伙计听了赶紧从后门去了。
胡海见伙计走了,忙道:“要不,先将水牌挂出去?”
胡八荣瞪了胡海一眼,那意思分明是——银子呢?
“关键不在水牌,而是这事情里面有些蹊跷。”
经胡八荣这么一说,胡海猛然省悟,但旋即又生出些愧疚,解释道:“我想降低收棉价格,是昨日才与柜上商议的。”
“定然是出了内鬼。”环顾四下见并无旁人,胡八荣这才小声道。
“看来是昨日柜上那几个本地伙计中的问题,原本有两三个是海澜堂新招的,因为人机灵晓事又是本地人语言无碍,才调来的这边柜上支应,如今看来这机灵倒是有意做给我们看的,不过这些人的底细我们也『摸』不清。”
“要『摸』清倒也简单,一会儿峰哥儿来了,你让他与镖师们一道先将人给扣在后面慢慢审问,王首长先前应该教过他的。”
审讯的手段和一些简单的心理学应用之法,王留美的确是给外派的土着讲过一二,这胡峰不说有多厉害,手段比县衙刑房的班头总要强上几分。
正说着,又有伙计来报,“东家,外面的人闹起来了。”
“看来有些人等不及了。”胡八荣面『色』一凛,“海哥儿,你赶紧带人将外面局势稳住,人手不够就先从仓房那边调,剩下的现银收拢起来挪到后边。”
胡海领命就要去布置,胡八荣却又将他叫住,“不忙,仓房那边的人不动。”
“站长你是担心……?”胡海心领神会,这是担心对方会声东击西,比起几处柜房,仓库那边才最为重要,要是被人『摸』进去放上一把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先不管,你先去外面尽量稳住人群,实在不行的话……”胡八荣面『露』犹豫之『色』,但终于决然道,“实在不行,就将水牌挂出去重新开秤,总能稳住些人。”
他正说着,便见胡峰从后门匆忙忙跑来。
见胡峰有些狼狈的样子,胡八荣心头一紧。
“峰哥儿,何事慌张?”
“慌张?我哪里慌张了?”
“那你这是?”
胡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站长,首长的船到了。”
“首长?首长的船?”胡八荣闻言反应了一下,旋即大喜,“是琉球来的?”
“正是,首长说随船运来了急需的银子,至于此间情形还需见面之后再做定夺。”
因为胡八荣的土着身份,上海也无其他元老,是以保险起见元老院并未提前透『露』马迁沪一行的具体情况,只让胡八荣做好准备。胡八荣也只知道琉球那边会有一些支援,但计划如何却并不晓得,一切都要等到人来了才好,他也想到恐怕会有首长亲自前来,但当真知道来援的船上有首长时甚至比听说银子到了更加开心。
而元老院的‘商船’抵达大明海域之后,为了应对沿途的堪合盘查,电台通讯及一应军火便全都封存到了舱底的隔间,连从琉球带来的白银都不敢『露』白,上层全是堆放的各种寻常货物。也因为如此,就连马迁沪本身也没法直接与胡八荣联络,只有等待堪合完毕过了若干水闸,抵达港口后才先联络上了胡峰。
“站长,镖师我已安排好了,首长要上海站赶紧准备些车马,一入夜就先将船上的银子运去仓房。”
胡八荣只思量了片刻便打断道:“眼下已经火烧眉『毛』,没必要掩人耳目了,再说夜里看不清反倒容易让人觊觎,正要大张旗鼓才好让那些对头知难而退,这样,你先带我去见首长。”
他又不忘再对胡海吩咐一番,这才省悟道:“对了,首长有说过这回带了多少银子来么?”
“十万两……”
…………
当胡八荣紧锣密鼓的吩咐布置时,万通行的大门外却已经『骚』动起来。
前两天松江各地布行降价收棉的消息传来,这里的人本已心神不宁,现在又听说连万通行也要降价,还没卖成的顿觉吃了大亏,本就气闷,还有那等是被布行的经济以诓到这边说是价高,到了一看更是吃不住火,再有人从旁唆摆几句,一股无名自然烧得老高。
这两日虽然没有收棉,但万通行照样是要开门做生意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动静,连施粥的棚子都还没有支起来。
如今每天聚集在万通行外的商贩少说也有数百,加上运货的车马和各『色』小贩,远远看去,摩肩接踵的一片。即便这小东门外的十六铺码头上人来人往,却也显得颇为扎眼。
杨元喜的手下正混在人群中,见机在各处喊了起来:
‘万通行不敢开门了——’
‘我听说就是他们串通了各家布行将收购的价格给压下来的——’
‘往年都是一两八一担,他们今年先用高价将我们骗来,却又故意压价,我这些花本是要运去南都,只因信了他家经济的怂恿,赔进去许多水脚钱——’
‘这些黑了心惹出来的,不给个说法就要他们好看——’
‘还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去——’
‘哎哟,我的棉花——’
‘谁点的火——’
此时不知是谁,将一伙棉商放在路边货担中的棉包点燃,很快便有浓浓烟雾腾起,人群再次激动起来。
这边管事在门后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胡海终于来了,如蒙大赦。
胡海已换上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对身后的镖头道:“小蔡师傅,从现在开始,外面怎么闹我不管,只要有人敢冲破大门,你的人只管给我打,替身债我已买好了,死了的镖师还按两百两一人抚恤,伤的我们给养老送终,这是上海分号自定的规矩,至于顾东主和镖局那边另给的我们一概不问。”
那年轻镖头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听了这话,拍着胸脯道:“胡领事只管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有我蔡九仪在,保管没人敢看东家的笑话。”
他刚刚才带人将几个受了怀疑的本地伙计全都给押到了后面密室,这会又见有人放火,顿时手痒起来。广东那边如今颇为安定,他也没想到江南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至于其他伙计人等,胡海又每人开发了十两的护仓银,各备了棍棒器械和灭火用具,务要他们护得仓房周全。
此时人群中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显见得是有人从中挑唆,正当形势就要不可收拾时,万通行的大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胡海双手背在身后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几名镖师护在两侧,光是这不凡的出场便让现场定了片刻,原本的聒噪甚至听来都轻了几分。
他冲伙计们一努嘴,那管事便如早早排演好的,让一众人将备好的一桶桶白米粥给端了出来,粥棚如往日照旧支起,很快便有人突破了心防。
‘还没吃饭的来这边排好,今日的饭食管够。’
话音未落,那些小户的棉农便已经围拢过来,他们本就是被『逼』迫来充人头,可那些放债的也没有不让人吃施舍的道理,先前还群情激奋的场面一下便给开出个大大的缺口。
招工的牌子也给立了起来。
‘鄙号新开海澜堂招工,凡愿来的,依往日例,俱给三两的月钱,糙米饭顿顿管饱,每日开工还有酒肉犒劳。’
这一下对面的气势又弱了几分,人群中有些散户的织工更是跃跃欲试。
杨元喜见势头不对,想要挽回,趁『乱』喊道:“说这些没用,我们只要收棉。”
‘对,到底还收不收棉。’他手下的泼皮跟着鼓噪,风向又有些摇摆。
‘聒噪!’胡海心中暗骂了一声。
但他早吃了定心丸,马上换起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伸出双手往下一压,作势让人群噤声。
“将水牌挂出来。”
几个伙计闻声而出,将一块簇新的水牌高高挂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而来,紧接着便是一片声的惊叹,那叹气声中能听出大大的松快和一丝不甘与怨毒,还有一些则像是吃了亏,那是觉得自家的棉花卖得太早了,因为但凡识字的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高挂的粉白牌子上尚未干透的墨迹写着的几个大字——今日棉花收购价每担二两五钱。
“各位父老。”
胡海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铁皮‘喇叭’。
“我万通行虽是新履松江的商号,但做人做事向来规矩,打今年开秤以来,我们收花可有亏欠过诸位的银钱?”
在水牌上大字的映衬下,胡海的问话显得不容置疑。
果然便有几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没有。’
胡海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的信誉,诸位有目共睹,这些日子布行要降收花的价钱,是以我们也有些犹豫,这才停了几日。但胡东主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做生意要讲良心,故而为了酬谢各位父老的信任,大老远将棉花送来,这才决定将每担的收购价格再提上三钱,只望诸位给我万通行传个名。”
说罢他对着人群深深一揖,外面的人顿时又是一阵鼓噪,其中还夹杂着欢快的气氛,许多人直呼胡东主高义,更多的则在心中对布行咒骂起来。胡海又拱了一圈手,这才施施然退回了后堂。
有了这样诚恳的态度,最重要的是棉花价钱不但没降,反而又加了三钱,与各地纷纷降价的布商一比,这仁义的招子算是立了起来,而且如此一来,布行之前为了拖垮万通行刻意放出的皮棉便没有可能再收回去了。
而此时在船舱中,胡八荣也见到了一路奔波刚刚抵达不久的马迁沪一行。
“小人见过首长。”
马迁沪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胡站长,你是政协委员,不必如此拘礼,我们这次是来支援,这里的困难还要你为我们分说分说。”
胡八荣忙道不敢,“眼下既然银子已经到了,这最头痛的事体也就解决了大半,旁的小人倒是略有安排,只有一桩,如今万通行的船似乎被人给盯上了,前不久我们刚刚被劫了一船棉货。”
“这倒是个麻烦,伏波军要在北方用兵,棉花如今是军需,关系到收容难民的过冬问题,必须尽快运出港去。”马迁沪道,“对了,劫匪的路数你们盘过根底么?”
“这倒是有了些眉目。”
“那就好办,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我就亲自陪他们玩玩,帮上海站了却这个后患。”
见首长时这样态度,胡八荣暗觉安心,但还是不忘提醒,“大明不比元老院治下,有句话小人斗胆提醒首长。”
“你说。”
“除恶务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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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菽园杂记》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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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