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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人在此地巡海?”沈有容有些吃惊,还真是广明正大,他不禁觉得这段日子自家的水标果然清闲得过了头,都让外人将手伸到家门口来了。
“别说现在正当两汛之间水师都回了福建,算澎湖水营有船在也得能管得了不是?”船主对沈老爷的惊讶有些不以为然,只将他当作初次来此的商人,嘴心头都带着满满地优越。
“伏波军在这里每日巡视,遇到海匪便剿灭,有船遭难更肯施救,从不敷衍,自从有了这些巡船,这边海太平多了,海匪们如今连到澎湖周边补给都不敢了。”
沈有容听了心道一声难怪。
他忽然想起曾听到过一些传闻,向船主问起,“我听闻这澳洲人能『操』驶无帆无桨的铁船,可是真的?”
“那也只是传闻,倒的确没有见过,如今过了澎湖这边多的都是这样的巡船,不过都是有帆的。”
说话间两艘三角帆船已经慢慢靠近,沈有容在的这艘福船开得颇快,已经到了同行几艘商船的最前,正当着巡船过来,沈老爷甚至已能看清对面甲板来回奔忙收帆的水手了。
在倾斜颠簸的甲板,那些穿着蓝白条纹布短褂的水手们却步履如飞,丝毫未受影响。无论是甲板还是船帆看着都是井井有条,而前后甲板罩着油布的东西则更让沈老爷新,早听说澳洲人火器犀利,大概那些遮住的东西便是澳洲人的火器之类吧。
“快挂旗!”见巡船已经靠拢,船主赶紧吩咐自家水手,没过多久一面三角红旗便在主桅飘扬起来,沈有容见那三角帆船的主事之人看了一阵,跟身旁水手又吩咐了几句似在记录,过了片刻便船头一偏又往下一艘福船驶去了。
“这是何意?”沈有容见澳洲人的巡船似乎有些章法,大感兴趣地问道,他原本以为那巡船的人是要船来勒索一番的。
“我这船在台湾路注册过,这小旗便是宋人的官儿给的勘合,只要挂了这旗便可以免受盘检,澳宋在此地的三处港口均可直航的。”
沈有容觉得这澳洲人真是有些意思,海的巡查颇有章法,还有勘合管制,倒如同是官府做派了。
“台湾路?”他想起方才船主的称呼,问了一句。
“是客官你说的东番,澳宋的首长都这么叫。”
“你方才一直说澳宋,澳洲人难道真是两宋后裔?”沈有容问出了他好的内容。
船主倒像是不止一次回答过这个问题,一副成竹在胸,“据我所知澳洲首长都自称是宋人后裔,倒也与我们长得一样,是不是真的宋人谁又知道呢。”
沈有容又道:“我倒是好,若是没有这勘合小旗又不肯停船受检,他们会如何?”
他朝着已经远去的三角帆船撸了撸嘴。
“不停船?”船主闻言笑道,“客官实在是说笑了,别说那巡船的大铁炮受一炮是神仙也抗不住,算给你一排火铳也够你受了。再说,伏波军船又不会要你的财货,何必去找这不自在。”
看来自己猜得果然不错,那些罩在甲板前后的东西果然都是火炮,如果船主所言属实恐怕还都是威力不小之物,他继续打听,“伏波军便是澳洲人的军队?”
“是也不是,宋人当兵的分得细,这伏波军只是水师,地面还有陆师,听说是叫背嵬军,还有叫捧日军的却没有见过。此外各港还有唤作警察的公人,专管治安缉盗。”
沈有容听船主侃侃而谈,越听便越觉得这澳洲人非同一般,这等行事做派已经不能叫如同官府了,许多制度简直官府还要完备,当然要是能执行得下去的。而且这陆师的名字,要是没听错用的是岳家军的名号,这口气还真是大。
“你方才说澳洲人在此地有三处港口?我等都是初到东番,还请船家与我们说说。”沈老爷语气谦和。
船主倒也大方,“对,的确是有三处港口,最北面的是原先的北港,间的蚊港,也有叫做魍港的,如今叫做安平港,从福建过来的移民有许多便安置在那里,听说新去的汉人全都给牛给地。不过要说生意还是都在高雄港,那里的公人都很不错,当差的待人也客气,更不会讹人钱财,只要是港包买的货物他们也不抽水。”
进出口免税?沈有容一下便想明白了,这是在鼓励贸易。
“那去高雄港做生意的多么?”
“起先不多,不过最近半年便多了。”船主讲起生意经来,“差不多运来什么都能卖掉,再说回程还能捎带许多好卖的澳洲货,一来一回不走空,赚的是双倍的钱,又不用担心海匪,哪个能不愿意?”
“不知他们包买的货物以何为最?”
“最多的是铁料,还有棉花。”
“铁料……棉布……”沈有容陷入沉思。
船主却没打算让他清净,“宋人最喜闽铁,不过寻常的无论铁料还是铁制器物他们也都要买,另外是棉花不是棉布,听说宋人自己织布,对外只收棉花,不过浙江的大户出家要高,前些日子听说有不少闽商去松江贩棉。”
“原来如此。”沈老爷心暗暗记下,棉还好说,那也算是大宗的商品,棉花和棉布这一进一出虽然只是微利,但好歹都是日用,量足够大的话也算一桩生意。不过买铁这让沈有容有些不安了,铁料从来都是管制出口的货物,没想到澳洲人这样大量的公开收购,他们多半是用这铁去造火器了,这倒是需要注意一些的。
“两位去高雄也是要做生意?”船主的问话再次打断了沈有容的思绪。
“这又何以见得?”沈有容问道。
“那还用看?不做生意你们这大老远的漂洋过海为了什么?我看几位老爷也是有张致的,断不是那等没生计想要逃亡的破落户。”
…………
一边与船主闲谈一边与何乔远等人说话,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便已经过去,等他转过头来,却发现儿子正扶着一侧船舷的栏杆看得出神。说起来他这个儿子今年不过十二,平日用心于功课倒也老成了些,只是难免带着小孩子天『性』,如今看见好之事自然投入了几分。
“有什么好看的?”
“大人,那些莫不是盐船?” 沈寿峣指着岸边一支船队若有所思地问道。
沈有容看去,见船舷左侧,一队船只正在缓缓航行。
这一队都是些小船只,其既有双桅的福船、广船,也有内河和沿海浅水更为常见的米艇、拖风之类,看起来更像是临时拼凑出的。虽然船队船型各异,但每艘船的船帮都涂着两个白『色』汉字——‘布运’,那运字用的却是俗体,后面居然还跟着一组阿拉伯数字。沈有容认得阿拉伯数字,但并不明白所有字符的含义,而且即便是红夷有使用这种‘草码’记数的习惯,也不会直接油漆到船帮,如此做的他还是头一家见到,不觉也有些惊讶。
“这是高雄港的船?”
“不是,这是北港的盐船,你看面写着布运二字,那便是布袋盐场的船了。”
“布袋盐场?”
“对,在北港附近,那边好大一片全是宋人自营的盐场,安平港周围便都是蔗农和宋人的榨糖工坊,也都是宋人自营,招募了许多福建的流民。”
沈有容马便想起经过鹿耳门时看到岸的那些房屋,想必是船东所说的糖厂。
“那这些船是要运到何处?”
“我哪里知道,不过想来多半是高雄,宋人的大宗盐糖都是在那里对外发卖的。”
澳洲人在贩私盐,而且数量还不小,沈有容马反应过来,他继续注视着船队,这队船前后共有十来艘,结成一字长蛇队形,每艘艇的吃水都极深,大约面装载的海盐数量不少。这样明目张胆的运送私盐,胆子实在是大,但想想连自己手下的水营都不去管自然不会再有他人管了。
不过再一看沈老爷也释然了,那些船的水手和刚才所见巡船的一样都穿着蓝白条纹短褂。有一些身后还背长长的鸟铳,在船舷两侧警戒。沈有容心默数,每条船背着鸟铳的至少四人。还有几条大些的船楼装着更为怪的东西,似在圆形的金属底座装着一个黑乎乎的长箱,箱子后面则站着两名水手扶持,不知作何用处。沈有容猜想这可能也是一种澳洲火器――他们既以火器犀利着称,有几种大明和红夷都没有的种类也不足为。
这样的架势,难怪澎湖水营也只能装聋作哑。沈有容久在这片海域行走,自然知道官府缉拿私盐这种事情一贯是捉小放大。抓到惩办的无非是几十百斤的贩子,有个几石的数量已经算是大案了,真正几十百石贩运的大帮是无人敢惹的。不光是私盐贩子多是亡命之徒,也因为这种买卖不是大帮实力强悍便是背后往往牵扯到缙绅。东番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豪门缙绅的后台,那答案也只剩一个,澳洲人实力了得。至少以沈老爷亲眼所见,澳洲人表现出的战力恐怕澎湖的水营根本不要想占到半点便宜,装备还在其次,更重要是士气,这一点沈有容自问还不会看走眼的,不讨好的事情水营下面的把总小兵们自然从不会去做。
很快便已能看见左前方的海平面,打狗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过了打狗山便能看见高雄港了。”船东向沈有容说道,随即却一声讶然朝着左侧的一片海湾看了过去,“怪了,这里何时又多出一个港口的?”
“怎么,以前此地没有这处港湾么?”沈有容道。
“海湾自然是有,只是我次来高雄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这港口未免修得太快了些。”
这船东自然不知,左营的海军基地原本是元老院经营台湾南部的重要战略支点,拖到如今才竣工已经是因为各种原因大大滞后了。
而说话之间,远处港湾已有两股冲天而起的烟柱隐隐升腾起来。
而接下来一刻时内的事情则让船的所有人都大感震惊。
不过是数十个呼吸之间,那黑烟的本体便已经来到了近前,如山一般的船影堵在众人眼前,直压得人难以呼吸。
甲板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大铁船……”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参考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闽理学渊源考?卷75?司徒何镜山先生乔远》
6、《明史?沈有容传》
7、《明宫史》
8、《酌志》刘若愚
9、《明代岁时民俗献研究》张勃
10、《明光宗贞皇帝实录》
11、《闽书》何乔远
12、《泉州府志》
13、《东番记》陈第
14、《闽海赠言》沈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