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之有南北两京国子监,凡功臣之后及成绩优异的诸生皆可入监读书,又国子监生只要受业完毕或是有成绩优异者得学官破格推荐也有资格参加应天、顺天两府的乡试,算起来这也是国朝的一项德政。
科举仕途清贵,故而客籍参考一直都有着许多忌讳,远的不说,袁崇焕当年应考就因为是客籍的缘故被人攻讦,费了许多周章才在藤县报上名的。但如今商贸繁盛,商人子弟客居异地想要参考的又多,故而在临清这等通衢之所也就专门给了取士的名额。但这样的好事毕竟不是处处都有,而国子监却又是例外。
国初太祖设南京国子监,永乐中又设京师国子监,只这两监的监生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所在直隶州府乡试,而要进入国子监则至少需要一个秀才功名以及在岁考中名列前茅而得到朝官的举荐。
举荐倒是不难,杨文骢大婚,杨师孔专门从任上告假归乡参加了儿子婚礼,现下也还没有离开贵阳。杨老爷的上一任官职便是国子监学正,再上一任是在昌平州任学正,一直都算是顺天府的学官,在国子监和顺天府中都广有人脉。别的事情杨师孔恐怕会因为持正不便答应,但他见过王星平后便对其人品学识赞赏有加,再有杨文骢在旁帮腔,一封荐书自然容易得到。
张汝霖作为本省提学又是王星平的恩师自也会帮忙,还有马文卿也会对他这个学生有所照弗,加上徐光启还是以北壅(注:北京国子监别称)参考顺天府乡试而一举得中解元,也早已答应会给监中推荐。
剩下的自然就是要在接下来的院试中得个好名次了。
严格说来,单靠举荐一途就能进国子监也不全然符合当今朝廷体例,就拿如今与王星平打得火热的那位瓮安知县赖道行来说,他便是一个岁贡生,直白说来乃是或一年或两三年从各府、州、县学中选送的资深廪生中升为国子监肆业的监生,且都是论资排辈的挨次升贡,故这岁贡又有‘挨贡’的说法。若是赖知县知道王星平早早便有朝中官人帮忙举荐,恐怕心中也会多些不甘,然而谁叫王星平如此得眷顾呢。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之间院试便如期而至了,这一回有了经验与准备,王星平倒是显得不慌不忙。说起来院试不过是科举四级中的第一道门槛,但饶是如此,对于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儒而言也是一道开启新世界的大门了。也许王星平不会在乎成为生员后的那些特权,但对于家中只有数亩薄田的穷酸说来,一个秀才功名便是二三十亩的田赋减免以及戚里寄付的添头,更别说可以见官不跪的那份得意。
院试的难度其实未必就强过前两场去,毕竟这出题还有运气的成份,但搜检却要严格许多,衣服必得拆缝,鞋袜俱要单层,皮衣不可有面,毡毯必要无里。此外像是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都不能带进考场,就连笔管都要镂空,烛台也得通底。好在如今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即便是夜中皮衣毡毯也用不上,其他准备倒也简单,只有兰娘做得的几样饽饽糕点早早便被切开以供考场查验。
院试不像府试半夜就要入场,但也不是县试那般晚,总在五更天时考棚那边已经热闹起来,好在王家本在城中近便,等王星平顶着淅淅沥沥的细雨与小六和卫芄兰打着灯笼赶到龙门外与几个新进学的童生取齐。
院试这天的早上城门自然大开,考场周围『摸』黑早摆出了不少饮食摊子,外路州县前来赶考的童生与送考的家人影影绰绰,略略看去考场外已站了数百人,此时雨也停了,众人便在夜『色』中就着星空胡『乱』吃些早饭填补肚皮。
三声炮响,龙门大开,随着写有考生姓名的纸牌灯笼被人高高挑起,王星平也终于随着人流跟在一面有自己名字的牌子后面绕进了龙门。
王星平提着考篮与众人也一路跟进,等司仪官拖长了嗓音将提调官等请进北厅后,张汝霖终于开始慢悠悠拿起簿册点名,只轮到王星平时他笑着点了点头,多有欣慰之『色』。此时廪保上前画押验明交上王星平的院试结票,这一套事体才总算完结。
也不知是察觉到了大宗师的神『色』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负责搜检的几名监吏见是王星平前来,也都没有为难,虚应了一番故事便给放进了考场,因而惹得后面学子议论不已。
不等考官弹压,便早有几个认得王家少爷的在后面半嘲半弄道:“那是今年县试、府试的连捷案首,还用得着搜检?”
‘就是那个王小千户?’
‘原来是他?难怪!’
其他有些怒意的儒生闻得此言后也都恍然,便不再多话老老实实排队去了。
验了王星平进场最先,早早养足了精神,加之这回还带来了及罐子新做得的油鸡枞,心头安生得很。是以他一直闭目养神等到天光大亮,灯笼撤去后总算发下卷来。
拿到卷子后他粗粗一看,三道考题便已经在脑海中检索起来,首题是《则敬孝慈》,这是一道《论语》截搭题,‘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季康子问孔子:君王率领人民,如何能使百姓恭敬、尽忠?孔子回答说:对待百姓必须庄重、守礼,对方自然对你恭敬。真心对待民众,对百姓仁慈,视之如子,人民就会尽忠,树立好的典范又去教导不好的人,人民自然相视而劝。
倒是像极了这一年来他在水外和诘戎所行的事情,大棒在手,便开始对少民也用起了分化怀柔的手段。
第二题出自《孟子》,题目是《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倒是直接用的原文,这一段即便在后世也颇为有名,王星平自然不会记错,‘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似乎与前面一题的意思也大同小异,但这也的确是张汝霖的政见,虽然他也主战,但于少民上还是觉得可堪教化,此题似乎就是在提点,这也是他对张汝霖了解,不然难免就会想得肤浅了。
第三题倒是简单,是诗题,题目是《绿净春深好染衣》,要求是得春字作五言六韵诗一首,换成后世的说法基本就是一首五言律诗,除了头两句句尾押韵,后面每一个双数句的尾字也要押韵,加起来就是六韵。
对于前两篇文章他已是胸有成竹,如今顽『性』上来倒是想先试试这诗题,他抿了抿笔尖饱蘸浓墨,落笔写了起来。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
七日之后,鸭池河畔,王星平与王忠德并马而行,廖四等人则远远缀在后面,两人时不时在马上发出阵阵爽朗笑声。
赫声堡,名字取自宋陆游《送襄阳郑帅唐老》中的‘声名赫奕勤天子’之句,是张鹤鸣的手笔,虽说等朝廷准了镇西设卫后这里便是一处守御千户所,但此堡即便在贵州来看都小得可怜。不过却正因为有了此堡以及驻守在堡中的一个局的诘戎军,让原在此地附近张扬的化那部土兵不敢轻举妄动。
一局军卒不过百余,但这每个堡子却都是按照王星平交代的新式筑城法筑成的棱堡,里面还都配着一门保利行仿制的佛郎机炮和数门虎蹲炮,以贵州的军力配置这几个军堡可谓奢豪了。
但只要转眼看看军堡周围的军田又会觉得如此投入实在是应该,毕竟此地离着水西也就不过一河之隔,光有田册可说不上就算控制了,再有那么多从诘戎所周边迁移来的屯户,还有新近头顺过来的土司农奴,怎么说都应该好生安排的。王星平又想到几日前院试的题目,现在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些军屯中的土民此前也不过是土司家的奴仆,如今要问他们一句定是更愿落籍军屯的,人的神情总做不得假,他想这就是阶级使然,也即是张汝霖当日的题中之意。
“五弟几时动身上京?”王忠德想起王星平的行程,又关心起来。
“巡视完这几处堡子就走,李相公就要到贵阳了,再说我也真想亲眼看看那白杆兵的样子。”
数月前,兵部左侍郎杨应聘请调湖广、保靖、酉阳、石砫等处兵马援辽,加四川副总兵陈策为援辽总兵官统领各军。而这次北上的队伍中更是不乏名将身影,遵义参将童仲揆和石砫宣抚司秦良玉的两个弟弟秦邦屏、秦民屏也都是敢战的猛将。
白杆兵是石砫宣抚司私兵,也是西南有数的强军,更是难得的山地野战部队,王星平对其一直颇感兴趣。此军兵士皆是石砫土民,平日都是一同耕作的里邻,是以上阵作战能够相互扶持。其所持白杆枪都是白蜡木长杆,上配带刃铁钩,下配铁环如锤,作战时铁钩可砍可拉,铁环则可锤可击,结阵之后即便是重装的骑兵也能一战。当年秦良玉便是领着白杆军参与了平播诸役,战功赫赫。
王星平听四川的消息说川军经过数月整备,已经集结完毕,就在这几日便会北上,他正有心与其同行一段。
“看来五弟这院试案首是板上钉钉了,如此为兄明年定上京看你。”王忠德淡淡道,他已经知道王星平属意他做这镇西卫指挥,心下欢喜。
听出了王忠德话中之意,王星平道:“科考哪有一定,只是先生们既慨然举荐我也只能勉力为之了,倒是武举的事情四哥其实不必担心,我此番上京有一桩定是要为你提前将路铺好,只是这镇西卫各堡的守备人选哥哥还要安排妥当,这可是我们日后的本钱。”
说到最后一句王星平刻意加重了语气,他的确非常看重手中的这支军队以及与军队捆绑在一起的这片土地,绝不允许被他人染指。
巡视完赫声堡后,还有其余三处寨堡需要前往,建在龙夜部领内的威武堡,建在阿戈部领内的柔远堡,还有引叶遮勒部南面的定南堡。
一行人马正要离开此地,就见远处一骑匆匆而来,王小六人未至声已闻。
‘捷——报——!捷——报——!少爷高中院试案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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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代贵州土司制度》吴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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