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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跟传闻的不太一样?
‘……惟有德者乃能顺天,盖天之所与,又岂因夷狄而有所别乎?……’
张老爷看着王星平运笔如飞,但文章主旨却分明是站在中庸的立场来说夷狄之辩,怎么跟他往日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呢?
这位王少爷,他爹是夷狄所害,从去年开始连着引出的四五桩事端哪一次不是在找夷狄的麻烦?怎么到了这里就像换了『性』子一般?
张大化双鬓斑白,青『色』的官服上一对鸂鶒已有些褪『色』,仿佛正是在衬托他这一身的官运。本以为这次借着县试能够示好于抚臣好歹再寻个机缘能够更进上一步,哪怕考绩上得到上官看顾再寻一任内地上县也好,本以为这王星平是个激进的,可现在连个儒生的心思他都没能看透,这无疑给张老爷的自信又施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后面的文章他已不想再看,赶紧又踱步朝着其他地方转去。
这一切王星平并未注意,只知道定下了思路便下笔如有神,一个时辰不到便将两篇文章写就,只是检查了一遍后发现语气词用得多了些,将后一篇又誊抄了一份,将文中两个‘盖’字勾去换做了‘夫’字,这是遵循马文卿平日的叮嘱,时文制艺忌讳所谓‘七夫七盖’,但凡‘夫’、‘盖’这样的拟古之语一篇不可超过七个,多了便显得矫情,在考官那里是要扣分的,虽然此番他只将考试当作练兵,但这等细节和避讳一样都是要养成习惯才好。
王星平复将两张誊好的卷子展在桌上,又看了一番,似对自己的小楷还不甚满意,但写字是水磨工夫急不得,也就只有以后慢慢再练了。叹了口气,他将名字写好,再揭去卷上浮签,举手示意将卷子交到堂上。虽然动笔颇晚,但王星平却是最早交卷的三人,另外两个一看却都是不学无术的执跨之辈,在考场中憋闷不住急等着出去,正经算来他倒是第一个将试卷写完之人。
县中刘教谕不知县尊心思,接过王星平的卷子一看便对张大化道:“是个有才学的,破题规矩,文字也精当,眼下时辰还早,不如太爷亲自批阅?”
张大化接过卷子看了两遍,拿着朱笔在卷子上装模作样的圈了几圈,便盯着考场不再言语。
刘教谕哪知根由,还上赶着提醒县尊,“太爷以为此卷可中否?”
其实刘教谕也是选贡出身,只比张县令小上八岁,以他的见识,王星平的这张墨卷光看文字虽然中规中矩,但八股制艺该有的东西全都有了,破题也点到了题眼,无论如何都是必中的卷子,只看张县尊会不会点他的案首而已。只要放头牌的考生中没有更加出『色』的卷子,那王星平的县试第一当不是问题,毕竟在这贵阳城中能写出这样水准文字的儒生并不算多,何况文章秉持中道,论述由浅入深可谓鞭辟入里,倒不像是独居书房的儒童,更似是积年办差的老吏了。
关于这一点王星平与张大化心照不宣,张大化对刘教谕道:“后面还有许多考生,这张卷子能否取中第一恐怕还要看看再能有所定论。”
刘教谕自然知道王星平身份,也知他得知府和学道看重,想来县尊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只道是张大化矜持而已,又与几个书吏一起恭维了一番太爷思虑周全便不再多言。
过了午时,又有几个考生交了卷,此时离放头牌还有不短时间,便都被皂隶们打发到了考场中间的申明亭上等候,有些饿了的干脆都拿出随身带着的饼子吃了起来。王星平稍微看了一圈便清楚了大概,果然提前交卷的还是汉人考生居多,再看看下面考场上剩下的考生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东张西顾,全没些张致,着实好笑。
提前交卷的人中,便有几个是王星平的同门,那位先前被其叔王命德提起过的邱懋朴也在其中。
王星平自然认得,上前见礼道:“若木学兄想必是高中了。”
邱懋朴年轻气盛,但对王星平却是服气,他的事迹听过不少,也回了一礼,“哪里及得上天成你,我看天成是头几个交卷,恐怕这一次的案首非你莫属了。”
虽然县试、府试和院试都不像乡试有个名头,但若能考中第一,一样有个案首的殊荣,而且也还有额外的赏赐。
王星平知道只是恭维,便问起邱懋朴的文章,尤其是头一篇‘夷狄之有’。
原来这位学兄还是直来直去,倒是真入了知县老爷的套子,照着其出题的本心洋洋洒洒写出了一大篇来,大谈了一番改夷为夏之意,想必当是能遂了张大化的心意。王星平心道这一回恐怕这案首是要归了这位邱学兄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哪里不对,考中的墨卷都是要在县衙外八字墙上张贴示众的,这堂而皇之的将自己‘虽远必诛’的观点写在白纸黑字之上除了给自己招惹是非并不能对名声和买卖有什么帮助,毕竟笔墨终究不能杀人,口惠而实不至的事情王星平不屑于做,在卷子上将夷人再得罪一遍有他将通往东北的重要商路彻底掌控更为重要么?那才是真能断了蛮夷根基的事情,可惜这些人就是不懂,去纠结于名分之间,何如一朝问题得解,连名分都可以不用再讲的好。
但接下来邱懋朴却问起一句连王星平也感意外的话题,“说起来前段忙于备考倒是忘却了一件事情。”
“是与我有关?”王星平顿觉疑『惑』,自己与邱懋朴虽然有些熟识,但也谈不上太深的交情。
邱懋朴见王星平一愣,旋即笑道,“并非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叔父听闻你家铁冶在给军中打造火器,有些好奇想去看上一看。”他顿了一顿笑道:“……他老人家也是个喜好事功的『性』子。”
这位学兄斟酌的话语倒是让王星平没有想到,说来说去却是这事。
“原来如此。”只是参观倒还好说,火器工坊中一些要紧的工序自然需要保密,但大体上的锻打装配确是可以看的,而且邱懋朴既然说是他家叔父相看,说不得是有了投资意向,邱家也是本地望族,自己的生意以后恐怕不会缺人惦记,现在能多拉些人将利益集团做大未必不是好事,只是究竟如何还需计较,也许只是自己思维发散过甚,想得太多了。大明可不缺喜谈兵事的士大夫,这位邱学兄的叔父想必好歹应是个有功名的,想到这一层他便不动声『色』的问起,“还未请教是学兄的哪一位叔父。”
邱家如今尚在世的族中长辈王星平知道的便有好几位,各人的脾『性』身份都有不同。
“正是在下二叔,双讳禾嘉的那一位。”邱懋朴道。
‘原来是他。’
王星平一听名讳便想了起来,这邱禾嘉是邱禾实的二弟,万历四十年举于乡,如今在老家侍奉老母并未选官,说起来和王命德的情形颇为相似,倒是听闻此公喜谈军事,对蛮夷也是态度强硬的,邱家乡贯在新添卫,听闻新添司附近的乡勇民壮这位先生便多有出力的。这就难怪他会对王星平的兵工厂产生兴趣了,以这一位的『性』子当是和张鹤鸣会走得近才对,回头大可打问一番的。
这样一想王星平也就清楚了,当即便许下了这个人情,还邀约邱懋朴届时同来,反正过了府试今年便算过完,要到明年才有院试的,那时邱懋朴自然无事,而且这邱禾嘉既然在地方上还募有私兵,也算有些实力的人物,新添卫在贵阳东面,是通往更东面平越府治所平越卫的必经之路,那里如今并不太平,搭上这个关系说不定会对日后商路有所助益。
两人谈得投机,便又说了些学问上的事情,时间便渐渐过去。
刘教谕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忙打发书吏将王星平一干人等放出了考场,这边厢守在考场外的帮闲们又有围上来讨赏钱报喜的,王小六看了赶紧上前打发了,早赁下一乘车接了主人一并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萧母过来关心儿子考试。
王星平已换了身居家的素袍,笑道:“阿母宽心,题目都出不了平日所学,多半是能中的。”
“若真能高中,便是我儿出息祖宗庇佑,明日我就去找师傅们给你父亲多上两柱高香。”
王星平心道这海螺湾旁的圆通寺当真做得好买卖,我去考试却让这些和尚好发利是,但嘴上还是劝着萧氏,“阿母莫要心急,发榜还早得很呢。”
王小六也在一旁笑道,“县试过了还有府试,祖母还要安心才是。”
王母也像省悟了,笑道,“今年就只剩府试了吧,要到明年道试还早,等过了府试我儿便要在家中好生用功了,柜上的事情交给叶先生去做,军中有你四哥照应,也不用常去那所城奔波。”
“儿子省得,儿子省得。”王星平见母亲没完没了,忙打着哈哈应声。
“对了,倪先生已经回来了,你等会儿就去后面拜问一下,先生可是你姐姐的大恩人。”
王星平这才知道倪朱谟已经回来,这位老先生自来了贵阳没几日便告辞云游,也没个消息,他这才想起当初还是他母亲安排了一名老家人跟随,他在贵阳没有下处,既然回来自然还是住在自己家中,想必是放牌前的事情,不然他应该比母亲早一步知道才对,说来他倒是正好有事需要倪朱谟帮忙。
等萧氏一走他赶紧给小六二两银子吩咐起来另外一事,“你去大十字西头那家书坊去问问,有没有《图书编》这套书,若有便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