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从带信嘱咐女儿多注意滋补,到现在已经到了需要提醒王若曦控制营养以免将来胎儿长得太好生不出来的时候了。
陈夑荐的那位倪先生,当时诊出王若曦怀孕时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当然王星平绝不会说从姐姐的月事上他就早已推测到了外甥出生的时间当就在明年的二、三月间。
今年的中秋女儿依然不在身边,家中又少丈夫,但萧氏却觉得非常欣慰,这全都是因为儿子的缘故。
在外游历了几个月,已经明显高了一截的儿子终于赶在白『露』之后的第四天回到了贵阳,是日正值八月十七万寿节庆典,一路从柔远门进来回到家中好不热闹,这着实是个好兆头。
这一路上儿子不光料理了仇家,还赚到了本钱,外柜财计的问题也算是有了解决。更重要的是人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前几个月听到王星平在四川做下的那些事可很让萧氏提心吊胆了好些天,那几日北城墙内海螺湾边的圆通寺里,住持和尚可没少得这位萧施主的香火钱。
也好在儿子是安全的回来了,后几日王星平又是拜会师长和友邻,还有姐夫交代要办的各种商事,忙得不亦乐乎。
等和家人一起过了中秋,王星平便又因为铁冶选址的事情终日不在家了。
王尊德那边他已经托族叔王命德亲自修书一封,本来自王来廷下葬后他便想请托族伯为父亲撰一篇墓志,本就是同族又都是有功名的士人,这在此时也是寻常。这次索『性』连着兴办铁冶的事情一并说了,又将这一路去重庆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讲得清楚,王命德将一切做好便命亲信的家人先去送信了,王星平这边也将叶大柜和汪革及几个得力伙计派了过去一同上路。
照行程来算这一行人是过了中秋起行的,当是能在重阳前便能抵达广西的梧州府,从梧州过了羚羊峡,等得了如今身在肇庆的王尊德安排便能顺珠江一路东下到广州,相信无论有无好消息带回几人在年前都能赶得回来看灯。而将叶宜伟和他身边两个得力伙计一同派往外省办差,既是相信他的能力,也有要让顾凤鸣放松警惕的心思在。
贵阳城北的这块地面有几处本就是王家的产业,是福泰号在城外的仓房所在,因为当着北上四川的道路,位置自是绝佳,但要将此地推平重建却不是现在能够决定,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停当。
中秋过后已经十多天,想来一切顺利的话此刻南行的叶大柜和汪革等人当是已经过了省界了。
今天稍微有了些空闲,王星平便来到北郊的仓房查看。
汪革不辱使命,从原先的私冶处招募到了几个信得过的铁冶弟兄,王星平看过后觉得满意,回到贵阳便将他们安排在了库房。
这里原先的老人在王父出事后陆续被顾凤鸣给换了去,现在留用的库子多少都与顾家沾亲,王星平的用意原本也是想掺沙子。
叶宜伟私下也曾劝过王星平不可对顾家一意退让,但王星平只说静观其变,毕竟只是任用私人,账目上虽然有些问题但也不好马上发难。他最喜欢的是彻底解决,斩草不能除根的事情并不太愿意去做,现在手中捏着何德固的书信,虽然算不得什么过硬的把柄,但关键时刻做个打草的杆子想必还是能够惊起些蛇来。
汪革带来的弟兄中以丁得水和丁艺最为得力,他们叔侄与汪革最为相善,汪革临走时也多有嘱咐二人要以少东主马首是瞻,王星平说点什么他们也最为听教,难得的是这丁得水还识得些字。
虽然只是当着库子,但铁冶迟早要开,丁氏叔侄和其他几人也没有停止对本地铁冶的调查,不过结果也是不出所料的失望。
贵州本地所产的铁器丁得水看过之后便直摇头,铁『性』不好什么都是白搭,就连王星平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质量的不堪,当然王星平也知道问题所在多半还在铁矿的品位和冶铁的炭材。贵州本地也有广铁,所谓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只是这伤害未免大了点。
好在也只是工艺和原料的问题,本地的炉工倒还可用,丁家叔侄很是相中了几个不错的,而且王家要起铁冶的事情也并没有太多保密,故而听到消息先来碰碰运气的工人其实也不少,目下就都由丁得水负责考察。
王星平今日还要还家,许久没有在家陪母亲吃饭,早就答应了自是推脱不得,也就没有与丁家叔侄再细说,全由他们暂且区处,等南面回来了消息便照单募人。
秋分时节,王家的后院中满是飘香的丹桂,感受着这透着淡淡黄『色』的香气便觉得几个月的炎夏马上便要消散了一般,难得母子饭后便在院中闲坐拉起了家常。
萧氏还是有些担心,“纯宇先生出去了有好些时日了,天气看看要凉,也不知这一路上可还安好?”
被唤着表字纯宇的倪朱谟,就是这次被陈夑荐了随王星平入黔的医家,实是杭州府钱塘县人,王星平觉得此人虽然精通医『药』,其实倒更像是个学者,隔着天远地远专门跑到这西南蛮荒之地来根究『药』草,说是以后回了浙江还要编纂『药』典。没想到陈夑去了一趟江南便一下与两位名医结缘,也算是一桩有趣事情了。
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今日难得回到家中便被老娘在饭后问起倪先生的事来,肚子几年没有动静的女儿一经这名医诊治便有了身孕,中年『妇』女的感情质朴而纯良,从此便认准了这位先生是王家的贵人,是以倪朱谟动身去都匀府前,萧氏便着得力的家人同行,又强要王星平去找同为两浙乡人的张汝霖多加关照。
…………
天气看着入秋,虽然还没有便就凉下来,但白天上街喝酒吃饭的人还是多了不少。
靠近府衙外面的几家酒楼茶馆从来生意最好,并非是这里的茶酒比别处好喝,恰是因为靠着官衙近便,找上一间二楼的雅间,叫上一壶过街红【注:西南地区一种以白酒为酒基添加多种香料酿制的染『色』酒,有去风除湿的功效】并几样点心便能消磨半日时光顺便打听些有用的小道消息,算是贵阳府中一处好消遣的所在。
今日府衙对过的四间楼二楼上正对着东面府桥的一间包厢内,正有三人喝酒说事。
中年男子先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真是晦气,这才几天盐引的价钱又生生的折了回去。”
男子赶着前些月的淮盐行情跟着收了不少盐引,结果四川却迟迟不见动静,引市渐渐便回落了下来,许多收引的都赔了不少,是以今日男子找到两个相熟的伙伴喝起了闷酒。
对坐的那人年纪轻了不少,但却是一副尖嘴猴腮的尊荣,筷子上正夹着满满一团新鲜炒好的鸡枞,闻言便笑了起来,“哥哥偌大的年纪倒不如那王家一个小子有张致了。”
又有一个年轻白净读书人模样的劝道:“贾贵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董乙哥又没招惹你。”
然后便转而打问起来,“哥哥这回赔了多少?”
被唤作董乙哥的中年并没答话,只是一味的摇头讪笑。
倒是那个贾贵一副幸灾乐祸的德『性』,却刻意关心道:“怕不赔了有四、五百两吧?”
书生倒也不斯文,听了开口便骂,“贾贵你他娘的能少说两句?云南来的上好鸡枞都塞不住你的嘴?”
“是你要问的,董乙哥本是来寻开导的,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这回的确是便宜了王家的小子。”
“王家的小子?是那个王星平?他又怎么了?”书生这才有些好奇起来。
贾贵道:“何九哥没听说?那小子去了趟四川,不知走了什么屎运靠着做盐发了几千两的利市,贵阳府的经济如今可都在传着这事呢。”
“有这等事?他爹才死了多久,他都还没有出孝吧。”
“千真万确,再说了当官的都要讲个夺情,王孝廉家如今就剩这一根独苗,出来支撑门户也没人能说什么不是,倒是你那个远房叔叔要当心了。”
何九哥家中行九,本名正文,是何德固的远房侄儿,贾贵说起要自己当心的叔叔,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何德固。
何正文自幼习文,家中早年有些资财被嗜赌的父亲给败光,如今家境也不算宽裕,表面光鲜而已,与自己那个远房叔叔其实并不算多么至亲,也少走动。
那贾贵则就是本地一个帮闲的牙人,仗着牙尖嘴利倒也混出了一些场面。
两人都是与董乙相善,董乙平日行商都靠贾贵帮忙说和,虽然贾贵长相不善,做事却还过得,是以能得董乙信任。而因为董乙曾经接济过何正文的缘故,三人便这样凑在了一起。董乙虽然不善言谈,但心思却活络,也是三人中身家最厚的,一向都是沉稳却不想在今次吃了个大亏。几百两银子虽然还算承受得起,却也够他全家一年的用度了,着实肉痛,故而才叫上两人来喝闷酒,也是想要再找寻些主意。
何正文道听了贾贵的挑唆,作『色』道:“你休要再扯那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
何德固固然与何正文家没有交集,但也不至生出嫌恶,实在是何德固的儿子何进十足的泼皮混子一个,又爱在他们这些穷亲戚面前做大。
何正文虽然家道中落,好歹也是读书人的出身,如今在贵阳府的户房中也有一份差事,官府的消息董乙多从何正文这里打听,且最烦有人拿何家说事,贾贵正是以此来撩拨他好作取笑。
大概是听多了何正文的辩解,贾贵不以为意,“管你什么亲戚不亲戚了,反正这回恐怕何德固多半要倒霉。”
“你从哪里听说的?”
贾贵斥笑道,“还用听说?长年帮着贼人销赃的是哪家别人不知道,你这个何家人还能不清楚?王家小子做事做绝,他在播州做下的事情你在府中做事想必也是听过了,换作你这个叔叔又会如何?”
何正文闻言正『色』,“我与他们可不是一家。”
倒是董乙像是喝够了酒终于开始『插』话,“贾猴你就不要逗你何九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贾贵收起了笑容,“也只是听说,王家少爷似乎是手中有什么把柄,其实我想多半也是胡『乱』传说当不得真。”
何正文想了想,道:“我看未必,这个王天成这半年多做下了多少事,哪一件像个半大小子能干成的?可他就是成了,在遵义把联手害了他爹的那两家给绝了户,还是靠的官中的手段。”
他在官中做事,虽然是个小吏,但想来消息不会有假。
听到何家可能倒霉的消息,何文正也是来了精神,复又小声道:“我倒是听说这位王家少爷要在城北外建一处铁冶,这几日都在忙着选址。”
贾贵闻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在贵阳建铁冶?”
他觉得这位王家少爷当真是生意做得太顺了些,竟然异想天开要在贵阳冶铁。
倒是董乙有些城府,也听出些门道,何文正在官府当差,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胥吏,但正经经手办事,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比当官的更多,乃出手止住了贾贵。
“听你何九哥把话说完。”
见吊起了胃口,何正文面有得『色』。
“你笑王家小子,别人倒是也要笑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事?”
“时事?”
‘时事’当然最为重要,这是何正文一贯的观点,要不是因为时事,董乙会跟风去炒盐引?若不是看不清时事如何会折下这许多本钱,当然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
“你也不想想,王家小子少年老成,要是没有闻到鱼腥味他会凑到跟前?你们也不看看最近的塘报。”
“塘报?”
见两人还没明白,公门中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何正文慢悠悠的道出了他的结论。
“如今贵州连着几场大捷,府中的官人们可都还在兴头上,有什么功劳比得过边功来得更快啊?”
虽然在大明文资比起武资是要清贵许多,但文官升迁的限制实在太多,对于一般官员而言,除了熬磨堪攒资历外别无他法,但边功则不同,如果是一场数得着的大捷,即便是位高如一省巡抚也是一样可以分润不少功劳的,是以杀良冒功的事情才会屡禁不绝,实在是好处太过诱人。
贾贵闻言也卖弄起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倒是听说这位王家的少爷给省里的大宗师当了门生,不过大宗师也管不到生意上来啊。”
“不是大宗师,是张抚军。”
“张鹤鸣?”贾贵一时听得惊了起来。
何正文终于说出了他知道的消息。
“明日张抚军就要召见这个王星平。”
“抚台见他作甚?”
“你忘了王家原本是做什么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啊,别忘了贵阳可是军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