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等了多久,周围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就像之前的那些夜晚一般,更像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
汉都亚晃了晃脑袋,甩了甩头上的浮土,看看周围,似乎没有一个活人了,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护卫下意识的举着盾牌挡在他的前面,结果是盾牌连着身子一起朝后弹了回来,也保着他没在被子弹关照。
艰难的推开自己欠了一条命的那位,那尸体背后碗口大的创口已经不能让他惊骇,流了满身的鲜血粘稠而让人不适,作为族中的勇士,汉都亚曾与敌人作战,将敌人的鲜血抹遍全身据信是能够增强自身的不二法门,但鲜血换成了同族,还是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这就让他难免伤感。
数百哥达央人已经逃散一空,只留下了死寂的平野,在港口矮墙上投来的灯光下静静无声。
原本商站这边就没有打算下死手,击退就是了,光是杀人,在现代武器下这些人头根本不算数,但留着他们自会有更多的用处。
汉都亚伤感过了,便是震惊,那短『毛』明明有着如此犀利的火器,这一回部中来了数百人,有多半都是等着攻下了商站来搬运的。可刚才只稍稍的一抬头,入眼的死尸便有好几十,一成的战士留在了距离商站矮墙几十步的地方,再也无法向前。
除了火器的威力,更让汉都亚震惊的还有短『毛』的心术,之前的多少日子,装得跟条狗一样,这一回终于把满口的钢牙『露』了出来,第一口就从哥达央部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当真是狠毒,看来这短『毛』在婆罗洲一天,以后族中是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
与矮墙外的土人想法不同,矮墙上的两人眼中放着精光,已经梳洗一新的面庞更加的容光焕发。
经过两日的航行,雅可和舒腾的船队先几日便到了婆罗乃,今日的一战让两人从此确信,一年多的海上漂泊委实没有白费,未来的时间里,勒梅尔家族和澳大利亚公司不仅拥有了可以与东印度公司抗衡的后盾,更有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这些自称大宋后裔的汉人不仅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向他们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手艺、财富,今天更是为两人及他们的团队完美的演绎了一堂军事课。
不在于干净利落的击败了土人,这样的战绩过去在这片海上,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荷兰人、英国人都在轮番上演。他们在意的是这些宋人的武器是如此的犀利,这样的火器如果能够搬几支到他的船上,便足以对抗从香料群岛到阿姆斯特丹一路上所有的海盗和军队,当然雅可必然明白,这样的军国利器不会轻易与人,自己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商人,他还牢记着父亲的忠告,‘付出就要有所回报’,换言之,没有好处就不必对宋人开口,短短几天的接触让他深信这群人虽然有着中国人的面孔,但在内心深处,有着和他们一样本质的东西——利益驱动一切。
经过了这一回,他已经明白,当前的任务不再是寻求什么南方大陆和新的商路,在他看来,新的商路就在眼前。
他最需要做的是尽快按照宋人的要求,去爪哇和苏门答腊组建足够多的船只和足够多的货物,宋人对于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无论粮食、木材、矿产,都有着巨大的胃口,无论是采用白银还是货品,都是非常不错的交易。
况且,有这样实力的组织站在背后,显然既不用担心同胞的排挤,也不用担心敌对国的威胁,现在已经开了个好头,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弱势正投了对方的心意,他需要保持这种姿态并维持良好的关系。
为此,在矮墙上的枪手们第一轮扫『射』后,雅可便迫不及待的提出了关于深化合作和独家垄断对宋贸易的提议,舒腾表示附和。
不过徐玄策却淡淡的说:“不必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在此之前,也许你们还有兴趣在此地多呆上几天,西班牙人的盖伦船上说不定也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
清理炮管、填塞火『药』、填装炮弹、点燃火花、瞄准、发『射』,六人一队的炮组是最标准不过的配置,让圣·安东尼号上一面侧舷的九门大炮用稳定的节奏朝着港口倾泻船长的怒火,只是承载这怒火的目标不过是港口中上百个还能有幸站着的可怜海匪而已,比之先前一阵子弹扫『射』带来的恫吓,大炮的轰击马上便又让今夜的可怜人们鸡飞狗跳起来。
只是并未让西班牙人高兴得更久,一盏盏灯光已经朝着大帆船的方向聚拢过来。五百吨排水量不到的渔船不及西班牙盖伦船的五分之一大小,但论及海上的来去自如,笨重的帆船自然无法与之相比。西班牙人一边怒斥着划艇上的黑人奴隶,一边继续用重炮轰击着岸上的目标。
一道雪亮的光柱就在这时从栈桥旁的高处向下『射』来,那光柱在海面逡巡数次终于牢牢锁住了圣·安东尼号华丽的船身。
没有留下任何感叹的时间,四艘渔船分别迂回到了大帆船的侧前和侧后,那里是船上炮火的死角。
“填装12.7毫米口径脱壳穿甲弹,开火……”
伴随声音发出的那一瞬间,阵仗比之刚才更甚,先前冈萨雷斯在船上已经听到了火器连续发『射』的声音,但这一次的更是有所不同。原本就存有一丝顾虑的船长还对三层橡木的船身拥有极大的信心,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武器能轻易击穿这样的船身,但这样的悬念在船长的脑海中停留了不到三秒便宣告结束。
每分钟80发的穿甲弹速『射』在第一轮开火后,便彻底摧毁了圣·安东尼号正对着港口的整面舷墙,彻底暴『露』在外的炮位尸横遍地,到处都是断手断脚,那一面的九门火炮东倒西歪,有的横在甲板上,有的滑落海中,此时唯一的战果就是被它们砸死砸伤的炮手和水手们,倒是不少被装在笼中的猪羊跑了出来,活蹦『乱』跳。一只母鸡正站立在打横的炮架上注视着海湾,它平日的任务是为船长生产特供的鸡蛋,而此时却成了这片甲板上唯一尚未伤及毫发的幸运儿。
血水顺着原本用于通风和照明的木质格板和排水槽一层层向下流淌,整个炮甲板仓就如地狱一般,只剩下鲜血、痛苦和哀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士兵们之前都还能严格遵循炮兵的作战要求,一筒筒的火『药』被分成小份不断从底层的火『药』仓运送到楼上,这样一来至少没有造成殉爆,不至给船身再造成足以毁灭的打击。
冈萨雷斯已经满头大汗,再也不能顾忌到他优雅的形象,在火炮和舷墙被摧毁的前一刻,他的首要任务是和阿方索神父一道解决那道‘魔鬼’般的光柱,那些宋人显然拥有什么神秘而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圣·安东尼号必须冒着极大的风险在黑夜中面对敌人的监视完成转向,而在这个原本并非预想中的理想时间,在涨『潮』下撤出海湾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何况还要做出抛弃部分士兵和水手的痛苦抉择,是冈萨雷斯很难面对的。
他甚至已经做好在满剌加招募一些摩尔人和黑人水手的准备,以在人员和心灵上都为自己作出能够接受的补偿,只是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断了。
不到三分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与时间才建成的圣·安东尼号就被彻底打残,对方没有攻击水线以下的船身,显然仅仅是因为如方才空中人声所宣称的那样,命令自己原地下锚,或者换个说法——投降。
只是和冈萨雷斯同样吃惊的还有岸上的张柴佬一个,方才被西班牙人的炮火所及,差点就丧了命的这位,此时不光惊讶于宋人炮船的威力,更让他震惊的却是身后的另一桩奇异。
就在那牢牢抓住西班牙人大船不放的光柱『射』向海面之时,张柴佬才终于能够看清,栈桥两侧的黑影哪里是什么建筑,都是漂浮于海面上的如城巨舶,过去的这段时间听得多了,只当是寻常人等的夸口。这样的事情所在多有,十传成百,百传成千,千又成了万,但只有当他真正站在那五万吨上下的大船之下时,才能彻底体会到了那种无力,而发自内心的绝望进而放弃抵抗也是自那一刻始。
“目标,主桅,开火……”
冈萨雷斯甚至没有来得及将白旗挂出,三根桅杆便已经倒下了两根,倒掉的桅杆连同挂了一半的风帆一起砸向甲板,让躲过了上次劫难的水手和另一侧甲板上的两门火炮再次沦为战果。
“看来这艘船已经彻底废了。”罗克理看着港外的情形,在探照灯照耀下如电影版的画面,半毁的圣·安东尼号让他叹气不已。
平求圣安慰道:“委实没什么可惜,只要船上东西和人俱在,他就还有价值。”
“船舷上挂出了白旗。”
“又挂出了一面。”
接近三位数的伤亡快到船上乘员的一半,阿方索神父早已不知去向,犹自在诅咒着‘魔鬼’的冈萨雷斯先生已经顾不上船上幸存者的动作。
虽然这一船人中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占了八成,但并不妨碍他们求生的本能和对空气中一直响起的家乡语言的理解,切碎的船帆,扯开的传单,解散的自由巾,能用的一切材料都派上了用场,还留着一条命的船员们恨不得把内裤都挂起来——如果他们有穿的话。
吐着魔焰的怪兽终于停止了怒吼,为了打好这一仗,两府划拨给了几艘渔船足够多的穿甲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想必都不会再有如此慷慨之事了。
罗德里格斯经过了难忘的一夜,现在他必须率领他毫发无损的划艇队将已经投降的船员们接到岸上。
冈萨雷斯颓然的伏在艉楼的栏杆边发呆,一边望着港中的灯火一边喃喃自语,那是埃雷拉的诗句。
“越是恐惧,越是愚顽。”
…………
“宛似轮子不停地旋转。”
…………
“就这样一再地跌入深渊。”
隐藏在暗处和塔楼上的枪手一个个走了出来,全副武装,黑盔黑甲,看着这些交战了一夜,到此时方『露』出真容的对手时,尚存的苏禄海匪、张家大帮以及刚刚上岸的冈萨雷斯们不禁一阵唏嘘,至少有一点情报并未说错,对方真的就只有这些人马。
压抑着初次胜利的喜悦,朱大钊站在大厅中央,对着所有能够听到他说话的穿越者朗声道:“自今日始,我大宋和西班牙帝国正式进入战争状态,西贼要为战争负全部责任。此外,我宣布,南洋攻略正式开始。”
一连声的欢呼声自人群中爆发起来,不过才一月多光景,可等待这一声,真是度日如年。
『毛』拉地港内的商站,几乎就是同时收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欢呼才到高『潮』,却听得夜幕之外一声巨响,声震如天破之音,旋即便弥然而逝,众人朝着西南望去,正是王都方向。
正惊愕间,却听徐玄策坦然一笑,道:“不需担心,想必是那一位萨义德老爷……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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