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日日过去,按照规制,原本诸王应该是离洛,然后回到各地的封国去了。
但是现今,离那个约定日期,已经过去了十多日,而皇帝依然没有让他们归国的意思。
便是有些诸王请辞,皇帝也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或者是直接不许。
一时间,洛阳宗王自然是不服了。
但齐王的下场在眼前,这些宗王倒也十分老实。
别的不说,齐王死了,这个原来好似可以欺负的皇帝,现在也变得不可侵犯起来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司马遹要的威严,是有了。
诸王归国。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欢喜的诸王自然更加欢喜了,他们的封国本来就冷清,也没有什么吃食,哪里有洛阳的繁华。
美人无数,文人骚客亦是最多的。
不论是服散饮酒,赋闲作诗,吟诵风月,都是在洛阳最好的。
当然,也有些忧愁的王侯。
他们或许是家中有事,或许是看到了齐王的下场,觉得伴君如伴虎,不如归国,最起码比在洛阳有安全感。
洛阳是皇帝的主场,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的人头便顷刻不保。
不管是宫中禁卫,还是北营,南营的人,都不会违背皇帝的旨意。
皇帝,是天子,是这个王国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换一句话来说,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仆人,而皇帝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欢喜人有之,忧愁人有之。
忧愁的人,自然是不甘人后的。
一时间,洛阳又开始掀起阵阵波澜起来了。
今日自然不是休沐之日,王生一如往常的在太极殿中。
一连几日,王生的身子自然是好了,但皇帝咳血之后,却依然抱恙。
端坐在侧位上,王生拿起今日的奏章,读了起来。
其实,王生这里的奏章也是经过尚书台中书省两轮赛选的。
非是州郡大事,是不会出现在皇帝的案牍上的,当然,若是那些事情够大,够奇特,也可能到皇帝的案牍上去。
经过一轮筛选,奏章是少了许多,但堆砌起来,还是很多的。
王生看着这高高的如小山般的奏章,知道今日定然又是要到深夜了。
“陛下,这是雍州的奏章,冬十二月,雍梁百姓无米可食,亦无物可种....”
这一篇奏章,说的是雍州如今百姓食不果腹,不仅没米吃,更是没有种子可以种子,若是开春无法耕种,那恐怕又会形成新的动乱了。
司马遹听完这个奏章,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雍梁之地去岁七月瘟疫,死了不少人,流民甚至到了益州去了,否则给这益州刺史赵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反朕。”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陛下,此事该如何回答?”
回答?
主位上的司马遹换了一个坐姿,身侧有宫女捶背捶腿,当真是好不快活。
“依朕来看,此事不用管便是了。”
王生知道皇帝的意思。
雍州是河间王的地盘,便是他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的,便是赈灾的东西到了雍州,恐怕也是会被河间王截胡的。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赈灾的余力。
去岁各地都有动荡,加之西征事宜,便是从世家身上刮了不少粮食出来,现在也是不够的。
粮食必须要有储备,否则那些贼心不死的人乱了的话,他也不至于连士兵的口粮都没有。
“臣下以为,陛下还是要管顾一二的。”
“如何管?”
司马遹看着王生,轻轻问道。
“雍州之地乃关中之地,昔日汉子四百年国运于此,治内也有沃野千里,若是此地之民无物可食,便会饿死,而那些不甘饿死的人,便会反。”
“长安有我颙皇叔,何惧有之?”
皇帝是想要司马颙来擦屁股。
但王生知道,这个司马颙可不会给王生擦屁股。
反而,他会利用这个动荡。
“雍州动乱,河间王必然会说这是朝廷之过,届时只要他分发些粮食给那些暴民,那些暴民便可为他所用,不须多少时间,便是数十万大军,陛下也须知道其中危害。”
“颙皇叔镇长安,这雍州事宜,本来也应该给颙皇叔的,雍州百姓岂会怪他?”
“河间王手上有重兵,暴民无可奈何。”
王生这句话,倒是让司马遹沉默了。
“只是,如何赈灾?”
“赵王可为之。”
“赵王?”
司马遹愣了一下。
“为何要赵王去?”
王生轻轻点头,说道:“赵王位高权重,他去赈灾,河间王必然会卖他这个面子。”
但司马遹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王的办事能力,他可是知道的,这赈灾的事情交给他,恐怕那些赈灾的东西,被他全部贪墨了,非但得不了赈灾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只是赵王,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陛下许以赵王好处,赵王必然欣然前往,换一句话来说,便是赵王的事情办砸了,那也是赵王的事情,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陛下忧国忧民,雍州百姓也不会怪到朝堂身上。”
听完王生的话,司马遹的眼睛顿时变亮起来了。
“好主意,便如此做了。”
王生点头,马上提笔书写起来了,再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递到身侧宫女手上,那宫女再将这奏章拿到皇帝手上。
看了一会儿,皇帝轻轻点头,便也就盖上印章。
就此事,王生觉得应该多说一点话。
“陛下,这百姓无米可炊之事,可不仅仅是在雍州,凉州亦是如此,更不用说像是辽东这些地方了,各地灾祸,加之各地豪商大族勾结,百姓食不果腹,若再如此下去,恐怕即便是没有那些有心之人,天下也会乱的。”
每一次朝代崩溃,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土地兼并,而是在于人地压力。
西晋的人口自然是大不如其他朝代的人地压力还不大,土地兼并问题也没有到明朝末年那般无可救药。
但问题也是很严重了。
西晋现在的田亩制度是占田制。
占田课田制是规定人民可以占有土地的法定数量和最高限额,但朝廷没有任何措施保证人民占有足够数量的土地。
占田制并没有改变原有的土地所有制关系,地主和农民所有的土地仍然得以保留,不足规定限额的还可以依限占垦。
课田的意义,一是课税,二是课耕,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
在占田数内,丁男课田五十亩,次丁男二十五亩,丁女二十亩。课田租额,每亩八升。
朝廷不管人民是否占足限额土地,一律按照上述标准征收田租。
只有边远地区少数民族不课田者,交纳“义米”,每户三斛;更远者交五斗;极远者交“算钱”,每人二十八文。
占田、课田制的施行,产生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此制颁布后,出现了太康年间社会经济繁荣的局面。
太康元年西晋有户二百四十五万余,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余;到太康三年有户三百七十七万,增加一百三十多万户。
表明在占田制实行后,许多流民注籍占田,使国家户籍剧增。
而户籍剧增,便代表着国家的税收也增加了。
史称当时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安居乐业,从而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牛马被野,余粮栖亩”,农村经济自汉末破坏之后,一度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占田制的精神,一方面是限制官僚士族过度占田,另一方面则企图使小农占有一定耕地,以保证国家赋税收入。
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其效果有限,对于官僚地主来说,可以通过品官占田荫客制,大量占有土地和依附人口,不足限额的还可以通过各种途径依限占足,超过限额的,在占田令中又没有规定任何惩处措施,官僚地主得以继续兼并土地,有利于士族地主经济的发展。
因此,“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的大土地所有制依然存在。
石崇王恺,以及各地大世家大门阀财力无限,权势滔天。
不过占田制对于官僚士族兼并土地、人口毕竟有一定限制作用,西晋土地兼并不如两汉和东晋南朝剧烈。
当然,这作用可以几乎忽略不计。
农民虽然名义上有权占有一小块土地,但事实上仍有许多“无业”或“业少之人”。
农民所受剥削也较前加重,西晋课田按丁征收田租,租额比曹魏时期增加一倍。
而且不论土地占足与否,都按法定课田数征收。
王生这些日子也很好的研究了占田制,发现其中有许多应该修改的地方。
同时,王生心中也知道。
从东汉末年到三国,豪族化为世家,如今已经有向门阀进化的趋势了。
历史上,西晋占田、课田令颁布后十年,就爆发了统治阶级内争的八王之乱,不久刘渊、石勒相继起兵,北部中国又陷入干戈扰攘的时代,包括占田、课田制在内的西晋典章制度均遭受严重破坏。
从历史的旁观者可以看到,所谓八王之乱,虽然是打乱了天下,但却是肥了世家。
世家完成最后的积累,一跃成为门阀。
若是从现在限制世家,或许有所成效。
“天下如此,朕要如何?”
这位皇帝比晋惠帝来说,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
最起码,他没有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
“占田制虽出,然而违制者却无惩罚,无惩罚,便没人会遵守,陛下或许应该制定惩戒措施。”
惩戒?
司马遹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就暗下去了。
做皇帝做了几个月,司马遹与之前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若他为太子时,或许觉得王生这个建议好,但现在,他却不这般认为。
“若真要惩戒,涉及到的人太多了,不说各地豪绅世家,便是宗王,便是外戚,便是满朝官吏,都有这些问题,若要惩戒,朕岂不是要与全天下人作对?”
说着,皇帝深深的看了王生一眼。
“况且朕赐你如此多田宅,若要罚,恐怕第一个要罚的就是你广元侯了。”
王生轻轻一笑。
“臣下便是做那个给猴看的鸡,给陛下杀的。”
“此事不妥。”
司马遹轻轻摇头。
他现在想的是掌权,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况且,他已经得罪许多人了。
王生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惩罚出来了,但不一定要罚啊!
反而,这可以成为皇帝对付心中大患的一妙招。
拉拢一批人,打压一批人。
皇帝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还得到了良田无数。
表面上看此事自然是与天下人作对了,但是操作好了,但那也是未必。
不过....
皇帝心不在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臣下鼓捣了些新玩意,或许可以让耕田的速度提高倍余。”
王生说的东西,当然就是曲辕犁了。
汉代耕犁已基本定形,但汉代的犁是长直辕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很高。
曲辕犁的优点也是很清楚的。
曲辕犁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富有机动性,便于深耕,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
其次是增加了犁评和犁建,如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
将曲辕犁的犁评、犁箭和犁建三者有机地结合使用,便可适应深耕或浅耕的不同要求,并能使调节耕地深浅规范化,便于精耕细作。
犁壁不仅能碎土,而且可将翻耕的土推到一侧,减少耕犁前进的阻力。
曲辕犁结构完备,轻便省力,可谓是最先进的耕作工具了。
现在这个时代,要搞出蒸汽机有些难度,但曲辕犁无疑也是会大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的。
只要社会生产力高,百姓便能开垦更多的土地,社会生产的也越多,社会矛盾自然也会大大缓解。
“倍余?”
司马遹愣了一下,倒没有什么惊诧之色。
不是他不惊诧,是他不了解这些。
司马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农耕这事,自然不清楚,但王生在他面前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出这个东西,那自然是有些用处的。
“你之后可以与将作监商议,若是可以的话,便可推广。”
王生轻轻点头。
同时心中也有些无奈。
司马遹像是一个很听意见的人。
但更是一个固执的人。
一旦他认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改变,这可以是优点,但又是一个缺点。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弄权之外,若是能够搞些真正惠民利民的东西,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
王生此番,看起来也只是为这个王朝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病根不除,病是不会好的。
将心中的想法抛出,王生继续诵读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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