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阆苑进入符离城便觉此地不同寻常,她眼睛不便也无法探查其中奥秘。吟风尚未返回花月楼,所以她一直住在雅居。正巧听到烟朦“春雷”的琴声,哀怨凄苦,似是诉说着许多无奈心酸往事,更想与命运做最后的搏斗。家园破碎,时移世易,阆苑猜想仙吾山庄遇到了为难之事,所以请她上楼一叙。如今看来,不仅出了事,而且还是大事。
阆苑轻笑道:“阁下一直躲在帘外偷听,没听到烟朦小姐喊我幽竹先生吗?故人重逢,我们当然要把酒言欢,共话当年。”笑阎罗诡谲地笑着道:“明明是个女人,偏偏要别人喊先生,我看你一定不是好人。”
烟朦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心,赶忙解释道:“幽竹先生虽为女流之辈,但琴艺超群,冠绝古今。‘先生’是世人对她的尊称,你不在律音界自然不知道幽竹先生大名。当年九珍堂金老板出万金想请幽竹先生出山奏琴一曲都请不来他,你不可对先生无礼。”
笑阎罗狐疑地看着二人,瞧见阆苑的琴囊,半露的一角古琴泛着令人荡漾的感觉,仿佛能穿透人心。事关金老板,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别真惹了不该惹的人。不过不能让她们单独叙旧,也没经过别人同意便私自坐下。
阆苑仿若无人,问道:“烟朦小姐超脱自然,向来心无挂碍,何难遇矣?”烟朦淡然一笑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父恩不负义。请问先生,若歌利王以血刃截割比丘尼,汝当何奈?”阆苑心中大骇,原来她是出来求援的,回道:“缘分使然,一切有为法,吾当为汝之。”烟朦会心一笑,心中释然。
笑阎罗愣是一句没听懂,出身草莽的他本就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能懂她们文绉绉的对话,但他知道不能再让她们继续对话,开口道:“烟朦小姐,天色渐晚,还是让在下送你回家,免得发生意外。”
烟朦心愿已了,他的威胁多此一举。起身道:“幽竹先生留步,烟朦先行告退。来日方长,高山流水终能遇知音。”笑阎罗催急的眼神再次发射,烟朦微微福身,终于肯乖乖离去。
返回山庄的路上笑阎罗再次告诫道:“你别想挖空心思搞小动作,这次送你回去后,看来不能再让你们山庄里的人出来,直到想通为止。”烟朦也不答他话,似乎比他还着急返回仙吾山庄,不自觉地就加快步伐。笑阎罗心思缜密,始终觉得幽竹先生可疑,可惜等他派人去盯梢时,人家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到烟朦回来,简放可算松口气,问道:“女儿,事情办得如何?可还顺利?”烟朦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外,确认没有人后,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道:“父亲成了。”玉城不屑道:“还敢说和吟风公子没有私情?意料之中。”
烟朦甩过白眼,没去理会他,又继续道:“父亲,我没有见到吟风公子,但是我遇见了阆苑。她明白我的意思,会帮忙相助我仙吾山庄脱困。”玉城顿觉不妙,摇头道:“妹妹,你的脑子进水了吗?阆苑就是个搅屎棍,求她帮忙,与自杀有何区别?”
玉城对阆苑的偏见一直存在,烟朦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他了?大敌当前懒得同他计较。简放与阆苑有过几次交集,虽然之前有过误会,但对她的人品还是能放心的,说道:“她在符离城再好不过,我们就无需依靠花月楼。她一定会将消息带出去,到时候伏龙山庄、少林和慈航都会想办法救援。仙吾山庄有救了!”
烟朦不想泼父亲冷水,可有句话她一定得说:“父亲,仙吾山庄脱困非靠花月楼不可。留给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多,阆苑此刻就算出去搬救兵,各派也来不及赶来,她断然不会舍近求远。”简放高兴的神情再次沉沦,不过总算还有一线生机。阆苑代表的是神龙山庄,将来这个恩情他只会算在神龙家头上。
玉城忽然想起阆苑与吟风公子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不禁嘲讽道:“妹妹,你的心还真大,不怕你的情敌抢你的男人?”越说越过分,连简放都听不下去了,呵斥道:“胡言乱语,你给我住口!”玉城不敢造次,眼下也无所事事,便回房歇息了。等待似乎成了他们的宿命,除了等待救援,还是等待。
符离城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晚间朔风哀哀,忽然变得阴雨沉沉。阆苑躲开了妄图跟踪她的人,一路直奔花月楼。可老远就听到砚心的大嗓门,吟风还没回来,冒然上门必会横生枝节。到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仅帮不到烟朦,自己还脱不了身。
正欲退走之际,不知撞到何人,阆苑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被撞的人一并回道:“没事,没事,我也有责任。”忽而,没了声音,天色昏暗,阆苑眼神又不好,也不知发生何事。那人惊奇道:“阆苑姑娘?”斗笠的帷帘被风吹开,露出阆苑庐山真面目。
阆苑不识对面之人,呆在原地。听声音是个姑娘,她又说道:“我是吟风公子身边婢子潭心,你还认得我吗?”听到名字,阆苑脑海里有印象,她们在旷乐山庄广陵大会上见过,是个干练的姑娘,而且武功高强。
“恕我眼拙,居然没能认出潭心姑娘。”阆苑抱歉地躬躬身。潭心细心地将伞撑过去,一并为她挡雨。她对阆苑的到来有些好奇,怕她是来找公子实现当日承诺的,所以先偷偷问道:“阆苑姑娘,您此来为何呀?”阆苑淡淡道:“我只是路过。”
潭心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哪会是路过那么简单。之前公子便说过,花月楼的大门永远为阆苑打开。若她有事需要帮忙,潭心定然义不容辞,故而说道:“既然有缘相遇,不如我请姑娘到花月楼作客。我们公子不日便会回来,相信公子要是知道姑娘来了花月楼,他一定很开心。”
她料定阆苑有事相求,都到花月楼门口了,还踌躇不前,应该有难言之隐。即便此时不说,也总会有说的一天,潭心是在用迂回策略留下她。没等阆苑回话,她又道:“天色已晚,外头又下着小雨,你行路也不方便。走,我带你进去换身衣服。”本就还在犹豫的阆苑,一下被她完全掌握主动权,不想进都进去了。
砚心光顾着跟人吵嘴,也没注意谁跟谁,看到潭心亲自接引,想来是位大客户。潭心给阆苑备了间上房,背靠翠湖,视野开阔,倒是与她幽篁阁的房间相似。只是花月楼更加气派,是富裕人家一掷千金的高档场所。
花月楼向来做的是女人生意,以出产各类胭脂、红妆还有养颜补品为主。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为了美丽,钱那哪能叫钱?听说吟风公子调香技术更是一绝,不仅能安神织梦,还有保养皮肤的功效。美容觉也是女人维持美丽的秘诀,有句话说得好,保养再多不如一个好觉,吟风公子受女人欢迎不是没有道理的。
阆苑自打走进门便闻到许多熟悉的配方,都是卿姐经常用的。不禁暗自懊悔,明明自己也有配方,却不知道善用。人家吟风公子多聪明,开这样一间消费货楼,日进斗金,还比她开客栈轻松,想想还真是羡慕呢?
潭心拿着换洗衣服进门,又命人将浴桶一并准备好。阆苑受宠若惊,这个潭心似乎对她太好了点,谢道:“辛苦潭心姑娘了,我自己来便好,你去忙你的事吧!不必招呼我。”
“您是花月楼的贵客,我应当亲自服侍您。”潭心边说边推着阆苑来到浴桶边。阆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实在不习惯这一套。可潭心这丫头太机灵,似乎看出阆苑的为难,又说道:“我去给您拿些香薰过来,稍微等我一下。”
既如此,阆苑就坦然接受。这些日子她心中那根弦绷得太紧,是该放松一下,再好好思考解救仙吾山庄的计划。
潭心折返回来时,阆苑已泡在浴桶中。她还是很客气地扣门说道:“姑娘,我进来了?”阆苑闻声回道:“请进。”香气由由远及近飘来,果然使人心旷神怡。
潭心放下手中家伙,热心地抓起浴巾要为阆苑搓背。阆苑眼神不便,更看不清她有何动作,等她反应过来,潭心已经上手了。触目的白发令人心头一震,方才阆苑戴着斗笠,潭心没有仔细看。一段时日不见,没想到她人生发生了巨变,身体也跟着巨变。只是她不理解,阆苑照道理是个注重美貌的人,怎么会容忍白发丛生?而且还是扎堆生长,左半颗头颅四分之一都是白发。
潭心光注意白发,却不想阆苑背上全是坑坑洼洼的伤痕,一个女人究竟遭受着怎么样的磨难才会弄成这样一副身体?缚魂钉她只在吟风教授医道之时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有。她试图多了解这个女人,但又不敢冒然发问。
阆苑听不到热情的声音,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说道:“我身上的伤痕都是我活过的证明。没有它们,我早就死了。”讲起来云淡风轻,可其中的苦闷只有自己知道。潭心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你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美好。”莫怪公子心仪她,潭心也对阆苑有着莫名的好感,或许就是源于她身上那股韧劲,让人叹服,打从心底里的佩服。
“潭心,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公子吗?”阆苑似乎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了解过吟风。只知道他是风度翩翩的花月楼吟风公子和医术通神的风陌廷,再无其他。潭心思索着,这倒是把她难住了。“我们公子不善言语,做事情又钻。有时很温柔,可他的温柔也是冷漠的。很少有外人知道他这样的性格后还愿意与他亲近的,所以这些年来,除了我和砚心,他身边再没有其他的女人。”
矛盾的性格往往都是相信机缘的人才会产生,不善言辞那就索性冷漠到底,所以吟风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不过阆苑好奇道:“不是还有个烟朦小姐对他一片痴心吗?”
潭心噗嗤一笑道:“烟朦本身也是个怪人。潇洒又不能潇洒到底,被所谓的名门啊、正派啊、颜面等等束缚。她或许是喜欢公子的,可她不够勇敢。当初公子研制出新香料‘浮华一世’,又以《无忧曲》催动音律飘香而名噪一时。浮华一世风靡全城,可烟朦偏偏爱上了公子的曲子。所以她勤加练习古琴,只为追上公子的境界。有时候缘分就只差一点主动而已。”
阆苑不认同她的话,反驳道:“怎么能让女生主动?女儿家脸面可比任何事物都要贵重。”潭心实在想不到会从阆苑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倒不着急否认,只是反问道:“姑娘知道为什么公子会钟情于你吗?”
听到这话,玩笑脸的阆苑立马变得严肃。或许这个话题不该由潭心来讨论,她又尴尬道:“因为你比较主动。”阆苑没忍住,无奈地一笑。没想到吟风公子是个纯情的老男孩,不过这天底下除了她阆苑,谁能撩得动这座冰山?
阆苑一脸正经道:“吟风是个好男人,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潭心暗自点头,其实只要公子喜欢,那人就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阆苑又突然不正经道:“可我实在想不出,除我以外谁能做那天底下最出色的女人?”潭心被逗笑,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时候差不多了,潭心就不继续服侍阆苑出浴更衣。砚心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已经传到了楼上。她要去看看,楼下究竟发生何事?阆苑好管闲事,能被砚心骂这么久,那个人一定不得了。这个热闹她必须下去凑一凑。
花月楼一般营业到戌时,可都快打烊了,还有事件没处理完。潭心简单的听下人叙述了整个事件过程,带头的男人非说他的娘子用了花月楼的脂粉而毁容,所以带着一帮人来叫嚣。也不说是赔偿还是其他解决方案,就想砸场子。
潭心笑着上前问道:“这位客官,你说尊夫人用了花月楼的胭脂所以容貌受损,胭脂现在何处?可否拿出来让我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配方有误?”
男人冷哼道:“这种害人的东西早让我扔了,留着干嘛?我又不害人。”砚心挤上前道:“潭心,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他纯粹是没事找事。”潭心使过眼色让她退下,又问道:“可否让我们见见尊夫人,如果她容貌受损,我们花月楼有很多方法治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