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命不好,爹妈都死了。挣出一条命来,政府给了我一口饭吃。”
因为说话慢,眼神也直愣愣的,耿子修一言一行都显得有些呆滞。
“新政府好,管我们小老百姓死活。起码我活了,活的还挺好。”
这话向阳不好随便接,只得附和着说了声“是啊”。
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只有锅炉运转发出的“噗嗤”声。
“耿兄弟没想找个媳妇儿?”
向阳打破了寂静,语音带笑,像是刚好想到了什么,顺口问一问。
“想过,但是,好姑娘,都,看不上我。”
耿子修闷声道。
如果心里不起疑心,这话的意思就可以理解为,耿子修心气儿高,想要个好姑娘当老婆,现在给他介绍的,他都看不上,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对象。
这话能搪塞很多人,但搪塞不了向阳。
真正心气儿高的男人是啥样的?
是傻柱那样的,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儿,就满世界找着让人介绍,心里想着说不准哪天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呢。
耿子修这样,完全被动的样子,可不像是因为心气儿高才没找到对象。
他表现的木讷且迟钝,好像真的是一个被动的人。但假如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那么,他早该在热心大妈的鼓动和催促下,娶个寡妇回家了。
这种性格的人,是招架不住强势的人的,但往往会在一些地方有奇怪的固执。
他表现的很像了,但多少还是有一些偏差。
向阳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装的。
性格的伪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时的伪装还好说,天长日久的伪装下去,太难了。
更别提,有时候这个伪装,实际上是和一个人的本性相悖的。
比如让一个普通人去伪装洁癖,比如……
让一个爱干净的人,来伪装锅炉工。
耿子修是坐着的,向阳站着。
从这个角度,向阳清楚地看到,耿子修的衬衣领子,很干净。
现在很少有漂白剂什么的,白衬衣的领子本来又容易脏,能用来洗衣服的也只有肥皂。而用肥皂洗的白衣服,发黄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耿子修的衣服领子,非常干净,干净到连发黄都不那么明显。
简而言之,领子挨着脖子的那一圈儿,完全没有发黄发黑的汗渍,而是整个领子匀称的黄了,那个颜色明显就是洗多了、穿久了导致的。
向阳又将目光转移到耿子修沾满煤灰的工装,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鞋子上。
真矛盾啊。
如果他爱干净,是肯定不会让煤灰都渍进衣服里的。
如果他不爱干净,那里面衬衣的领子不会是整体的发黄。
洗过衣服的人都知道,要把衬衫领子洗成这个样子,是要下大功夫的。
一个人的行为逻辑如果出了问题,那么必然会有特殊的原因。
如果要找借口,可能会有很多。
但是把所有细小的疑点都连起来看,这个人整体,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耿兄弟一个人,平时也不孤单?”
“不孤单,一个人,读书。”
“耿兄弟识字?”
“自学。书,是,好东西。”
“耿兄弟都看些什么书?”
耿子修说了两个书名,都是根正苗红的那种,让人挑不出错来。
“向科,水,开了。”
“哦好好,我去打水了,耿兄弟辛苦。”
向阳打了满满两壶开水回宿舍,一边走,一边揣度刚才和耿子修的对话。
还是可疑,越看越可疑。
下次开会的时候,要把这个消息报上去。
现在,重要的是把人给盯住了。
锅炉工因为要铲炉灰送到外面,是为数不多可以内外沟通的职位。试想,要是把什么东西运出去,还有谁比锅炉工更方便?
往灰渣里一藏,搜查的人还能每天筛炉灰不成?
要是带在身上,可是连研究所的大门都出不了。
会议就在第二天,不过位置不在原来的办公室里,而是在另一处隐蔽的小院儿。
“因为无法确定研究所里是不是干净,所以咱们调查小组就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是沈老……老沈找到的。”
韩兵开着小吉普车,来研究所接向阳。
“怎么样,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吗?”
“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向阳不动声色。
“你呢?圈定范围了吗?”
“大概有了那么几个怀疑的人。”
韩兵侧头看了向阳一眼。
“就是证据不好找啊。”
“我这两天也在盯,上面的几个没什么动静,但下面的似乎找出来一个。”
向阳也透了点口风。
韩兵听了这话,精神一振。
“真的?那可要好好查查了,说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能有新的进展。”
说着,就将车开的更快了一点。
沈老找的小院不过一进,是四合院的规制,天井里种着一棵紫藤,在架子上爬的遮天蔽日。
门口没挂牌子,看起来普普通通,日常连大门都不关。自然,里面也不会存放任何资料。
像沈老这样的老特务,老狐狸,自然知道,有很多东西,只要写下来就有了痕迹,就不再安全。
真正重要的东西,只能放在脑子里。
“来了,坐吧。”
沈老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读什么东西。余光瞥见向阳和韩兵进来,头都不抬,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坐下。
“说说,这几天都有什么发现?”
韩兵抢先开口了。
“经过这段时间对档案的阅读,我圈定了三个嫌疑人。”
“分别是副所长马保国、人事科长江晚晴,586项目的一号研究助理,陈明灿。”
沈老“嗯”了一声。
“说说,你为什么怀疑他们。”
“一方面,只有这三个人,才有机会,有可能知道那么详细的信息。”
韩兵舔了舔嘴唇。
“另一方面,这三个人……都有些历史档案在身上。”
简而言之,这三个人的档案,或多或少有些问题。
沈老没有对韩兵的回答做任何点评,只是转而问向阳。
“你呢?盯梢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发现?”
向阳略一思忖,缓缓道来。
“如果说大鱼,我的怀疑目标也在这三个人里,但是就平时而言,他们都没有任何破绽。”
“倒是小鱼的尾巴,我似乎抓住了一条。”
沈老抬起眼睛,从眼镜儿的上方看他。
“嗯?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