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智慧不可小觑,这是陆铮多年人生阅历的领悟。
大千世界,藏龙卧虎,并非只有位高权重之人才真正的厉害,一个人能否位高权重,能力只是一部分,才华也只是一部分,除了能力和才华之外,还有很多综合的因素才能造就一个顶级的强人。
大康朝戴皋号称阴谋天下第一,真是如此么?其实未必如此,只是因为戴皋所处的位置很高,引人注目,而且他施展才华的空间广阔,所以其本事为世人所知,因而得名。
而有很多人只是缺乏机会而已,就以王文元来说,此人幼年家境极其贫寒,十二岁的时候还一字不识。
后来其父母相继死去,他被一商贾收留,供其读书想着让其能识几个字,学会算账,而后好帮他一起行商呢!
没料到王文元一读书便出『色』,而且成瘾,收养他的商贾不让他读书,他便偷偷的读,私塾惜才,免除他的束修。
他十五岁参加县试得中,而后府试、院试皆中成为秀才,名扬乡里。他十八岁考中举人,名声大噪。
然而十八岁之后,他四次参加会试不中,一直蹉跎到三十岁,进入西北大将军府担任门客,而后一步步的攀爬,等到了地方出缺担任县主薄,县丞,低等县县令,到了五十多岁现在担任沙田县县令。
无疑,王文元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从小人物成长,一路攀爬挣扎,经历了世界的坎坷冷暖,对人情世故的把握领悟非常人所及,在小地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更是了得。
甚至像戴皋这等相爷来到这县衙之内,也未必就能轻易的斗过王文元,陆铮心中很明了这一点。
而寇相文也非等闲之辈,此人是商贾之家,这样的出身放在陇右之外的其他地方能当官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寇相文不仅当了官,而且还有举人的出身,不得不说,为了争这份出身,他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眼下他虽然只是七品县丞,从他的出身来看,是非常了不起的。
陆铮在县衙里面,面对这样的同僚,岂能掉以轻心,所以说他对王文元和寇相文是真尊重,这没有半点虚伪的成分。
本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按照正常逻辑,陆铮来当官,当为民做主,当为朝廷,为皇上分忧,可想象美好,现实则很残酷。
陆铮作为一个外来者,突然来到沙田县衙,不可能不改变小小县衙里面的生态平衡,所以对陆铮来说,他必须先站稳脚跟,而后才能再谈所谓为朝廷和皇上分忧,而要站稳脚跟,这便是个博弈的过程,事情绝非一撮而就。
官场之上,从来都是勾心斗角,纷争不断的,陆铮想要在沙河县贯彻自己的意志,按照自己的想法办,眼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王文元不会答应,寇相文也不会答应,甚至县衙里面的主薄,典史,甚至师爷们估计也不会答应。
陆铮单枪匹马,孤身一人,要在这小小县衙立足,并不容易呢!
……
一天的差事办完了,王文元回到后宅,早有美婢给他斟了茶,而后伺候他坐在躺椅上,帮他按摩捶腿。
王文元心情不错,用手抄起丫头的下巴,不怀好意的干笑的几声:“丫头,今儿个别去外面睡了,回头就在里面伺候,好不好?”
丫头满脸通红,却是轻轻颔首,不敢抗拒,王文元怪笑一声,恰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进来吧,孝敬!”
师爷陈孝敬,年方四十岁,看上去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他手握折扇,踏着方步走进来,恭谨的向王文元鞠躬,道:“老爷!”
“孝敬啊,咱们这位小陆大人今天都干了一些什么啊?”
“回禀老爷,陆大人去拜访了寇大人,宾主相谈甚欢,寇大人还亲自把陆大人送到了门口。
另外主薄蔡大人,典史韦大人也都和陆大人见过面了,双方交谈皆不错,倒是陆大人并没有去县学,也没有去见教谕大人……”
陆铮一天干的事情,事无巨细陈孝敬都说了出来,王文元闭目养神,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陈孝敬把话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屋子里安静得很,鸦雀无声。
“你怎么看这个小陆大人啊?”不知过了多久,王文元有气无力的道,他没有睁开眼睛,像是随便问问。
“老爷,这陆大人来历不凡,据说是江南权阀的公子,在京城上任之前,还得到了皇上的召见。京城把这件事早就传为了佳话呢!
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公子哥儿来我们这里,目的就是为了磨砺锻炼一番,毕竟眼下江南的势力已经衰落了,他们要东山再起,人才是第一位的。陆大人年少高才,却弱在阅历尚浅,磨砺不够,而这一次西北之行,恰恰能让他收获到这些东西,大人以为如何?”陈孝敬道。
“嗯!”王文元轻轻颔首:“你说得不错,我想的也是如此。此子不是池中物,在县衙来不过就是撒个欢而已。
再说了,咱们这个县并没有多少油水,他这等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自怕还瞧不上,倒是寇大人对这公子哥儿似乎很上下,哈哈……”
王文元哈哈一笑,陈孝敬道:“老爷,我觉得陆大人既然走马上任了,那咱们也应该要给他设宴接风。另外,也趁此机会让其认识一下县衙上下这几十号人。”
陈孝敬顿了顿,道:“以前咱们沙田县只有一个县丞,现在多了一个陆大人,对大人您来说是好事儿啊,有两位大人替您排忧解难,大人何愁这主官不好当?您说是不是?”
王文元睁开了眼睛,目光盯着陈孝敬,良久他哈哈大笑起来,道:“知我者孝敬也!你瞧见陆大人给老夫的礼物没有?
啧,啧,上好的女儿红,三十年酿的,另外还有石斛、辽参,这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他也知我啊。”
王文元看向陈孝敬,道:“孝敬,陆大人给寇大人送的礼物你可知道?”
陈孝敬惭愧的摇头道:“老爷,这个……这个我真的疏忽了,没有想到!”
王文元又是一声长笑,道:“瞧瞧,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陆大人送给寇大人的是武夷名茶,景德镇紫砂茶具,怎么样?”
“哎呦喂,这个陆大人,年纪不大,行事却着实仔细,滴水不漏啊!”陈孝敬赞道。
王文元道:“所以啊,陆大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本事却不小,绝对不是简单的人!正好,我沙田县有这等人才,是咱们全县百姓的福气,陆大人从京城而来,正应当要大有作为,作为本县县令,我不支持他谁支持他?
孝敬你说得对,应该要给他接风洗尘,这样吧,传我的话下去,明天晚上在万和楼摆一桌,我私人请客,县衙上下需要请的人你皆请到,我们一起给陆大人接风洗尘!”
陈孝敬连连称是,心中却想陆铮来县衙早就有准确的日子,一直以来也未见王文元说接风洗尘的事儿。
想来今天王文元见过了陆铮之后,觉得陆铮颇为上路,看法不错,这才有了后知后觉的接风。
另外,接风的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想让陆铮担当起对付寇相文的角『色』,毕竟,县衙之中对王文元威胁最大的还是寇相文,这个笑面虎表面上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暗中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他来沙河县之后,明的暗的和王文元角力了多次,王文元也没有完全占据上风。
现在好了,县丞多了依然,王文元范不着时时刻刻的冲在前面和寇相文角力了,让陆铮这个年轻人顶上去,给寇相文养个好对手,最好是两人斗得不可开交,你死活我,王文元就可以居中调停,那样他这个县太爷的威严谁敢挑战?
只是眼下陆铮初来乍到,而且是远道而来,单枪匹马,实力太弱了一些,这个时候王文元不给他撑腰给谁撑腰?
陈孝敬想明白这些,回头从王文元院子里出来,心中对陆铮更是高看一眼,乍看陆铮,年纪轻轻,白面小生,甚至可以说『乳』臭未干,难免会生轻视之心。
而且,从陆铮的表现来看,他也的确像是公子哥儿做派,到县衙来上任,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像是要换个日子继续当他的公子哥儿似的。
然而,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还要在细微处仔细品砸,比如陆铮给两位大人的送礼,王文元好酒,他便送顶级好酒。另外还送顶级泡酒的『药』材。
寇相文喜欢附庸风雅喝茶,他便送顶级好茶,而且还送上号的紫砂茶具,这说明陆铮走马上任之前,早就把两位大人的脾『性』嗜好给研究透了,根本不是冒冒失失来的。
还有,他送的东西都是西北之地最难弄到的东西,一坛成酿女儿红,在西北有价无市,而顶级雨前茶,虽然没有好酒那么稀罕,但是也难得买到,所以这两份礼物分量很足,足可彰显陆铮大豪门公子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