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亮走了,竹林里就剩下陆铮和阎老一老一少了,剩下的童子和姑娘们都退得远远的,退到了竹林外面。
此时的绿竹林闭门谢客,不管谁来访皆不能进竹林一步,这样的情况也是每五天一次,陆铮五天来阎师这里一次。
本来按照陆铮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来学的,可是他给罗冠才说起了绿竹林,罗冠才一听这三个字,便严令陆铮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罗冠才的原话是这样的:“陆铮,那绿竹林是什么地方?新河县令聂大人从上任第一天便想去拜访绿竹林中的那一位,可是结果耗了三年,还没有能踏入绿竹林一步。
还有,知府戴大人每年年节都往绿竹林送各种稀罕玩意儿,据说他往直隶送了多少,就往绿竹林送多少,可是这么多年,戴大人也没见去过绿竹林中。”
陆铮听罗冠才这一说,心中不由得大为好奇,对阎老的来历他早就疑『惑』了,他专门查过大康人物志,却没有查到大康有姓“阎”的厉害人物。
可是从阎老的派头看,他绝对不是无名之辈,再加上罗冠才所说的这些事儿,更加印证了陆铮的判断,他便问道:
“罗师,阎老究竟是什么来历,弟子对此非常的好奇,还希望老师能告知!”
对陆铮这个问题,罗冠才只是摇头,讳莫如深,无论陆铮怎么求他,他也不说关于阎老来历的事情。
就这样,陆铮五天一次来绿竹林成了例行功课,从端午节过后,这一次已经是第八次了。
陆铮坐在一张青藤椅上,慢慢的品着手中的茶,老爷子这里的茶真是应有尽有,今天这茶又有了南方岩茶的滋味,香味浓郁,经久不散。
“哼,桂亮堂堂大儒,却不如一『乳』臭未干的小子明理,可笑得很啊!”阎老道,脸上浮现出冷笑之『色』。
陆铮道:“桂师是君子,思虑问题不同于一般人,再说了,他身在局中,和局外人又有不同。”
阎老道:“是吗?那你说说,像桂亮这等人倘若在仕途官场,他能否有前途?”
陆铮微微皱眉,一笑道:“阎师,桂师归隐田园,志不在官场,也不在仕途,在于山水之间也。”
“狗屁!他不过是在仕途上处处不得志,处处压抑,最后不得不挂官而去,才落到今天这一步田地。他的那一套圣人之道,孔孟之言,都是空读书的道理,你跟他学这些道理,也想学成书呆子么?”阎老道。
“哈哈!”陆铮哈哈大笑,他从青藤椅上站起来道:“阎师,读书人的道理也有优长,儒释道三家皆有值得弟子学习的地方,如若不然,我担心跟阎师您学多了,走火入魔了,那也不妙,是不是?”
阎老愣了一下,老脸罕见的一红,他狠狠的瞪了陆铮一眼,旋即又笑起来。
他这一辈子收徒不多,自从那一段历史成了过往之后,他归隐扬州之后,便再没想过收弟子,这一次他受陆铮为弟子,张承东求到他此其一。
另外,陆铮之才着实惊艳,阎老几番试探之后,便愈发喜爱,另外,他年岁日渐高了,来日无多了,心中便想着给自己留一个传人。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阎老一生信命运,他活到这么大的年龄,惊艳之才不知遇到过多少,可是这些惊艳之才中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成为国之栋梁,成为朝廷之肱骨?
要说才高,张承东虽然是商贾之人,可是其才不弱于顶级大儒,而桂亮自不用说,桂亮扬州名士的名头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可是以两人之才,能成什么事情?针鼻子大一点事情都成不了呢!
陆铮的命似乎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的出身来历,他的成长经历,让人听上去便充满传奇。
倘若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由命运来定,陆铮的命最硬,这才是阎师最看重,最羡慕的地方。
“怎么样?铮哥儿,你可为聂永想到了一条路?”阎老道。
陆铮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道:“阎老,目前朝中的局势,戴相的实力很大,扬州戴知府和戴相又是本家,据说两人之间还是远亲。聂大人在扬州不得志,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难道就没有活路么?天无绝人之路,聂永的命运就一定是第二个桂亮?”阎师又问道。
陆铮陷入了沉默,他跟阎老所学的不是经典,不是时文,阎老的教的便是朝廷,便是官场,便是阴谋诡计,便是尔虞我诈。
陆铮两世为人,对这些种种他都十分明了,可是对大康朝廷他却完全不懂,大康朝皇家的来龙去脉,大康朝地方豪门权阀的来龙去脉,还有当朝内阁各位大员,各省大员,皇亲国戚,地方封疆大吏等等,其中涉及到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倘若没有人指点,要自己去钻研,去领悟,那的确是十分的困难。
而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阎老脑子里装着,单单是南直隶行省牵扯到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陆铮就学得够呛,不过,通过这些学习,陆铮对大康朝,对整个国家的了解变多了,这个世界的模样在他脑子里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关于聂永的问题,这是阎老给陆铮出的一道难题,陆铮已经思考了四五天了,着实感到非常的棘手。
聂永是进士榜上的二甲头名,这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殿试第四名,前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聂永能中第四名,可想而知他的才华有多厉害。
因为厉害,聂永考中进士之后直接入了翰林,而翰林院又被称为宰相的摇篮,大康朝从立国以来,所有的宰相都是翰林院出身,没有例外。
而聂永偏偏在翰林院出了『乱』子,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竟然得罪了当朝辅相戴相,卷入到了朝廷派系的争斗之中,他的结局便是被贬斥到江南,这才有了他三年新河县县令的艰难日子。
从翰林院直接贬斥到地方,不啻于从天堂打入地狱,倘若聂永不是二甲头名也好了,普通进士下到地方补个缺,步步为营,徐徐图之,虽然前途有限,难以入阁拜相,但是胜在安稳。
而像聂永这般,先被捧得高了,然后再摔下来,别人看到他脑门上像是写着字一般,那要翻身就非常的困难。
聂永也不是庸才,他在扬州三年,肯定也想过不少办法,但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能有什么办法?
而陆铮现在要替聂永想出一条路,这条路该怎么走?
陆铮微闭双目,过了好久,他道:“阎师,我觉得聂大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利用戴大人和梁大人之间的龃龉立刻出手。如果他能攀上梁大人的关系,就攀上了直隶总督詹天启,詹天启是太子的人,和戴相不是一个路数,这是唯一可行之路。”
“哦?那你说一说,聂大人该怎么做?”
陆铮道:“聂大人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密信给梁大人,告诉他,戴大人和戴相之间虽然是本家,其实关系并不怎么密切,他们不是一家人,戴相是京城人,戴庸是江南人,同姓不同种,戴庸虽然攀附上了戴相的门楣,可是交情泛泛。这一封信可以壮梁大人之胆!”
“聂大人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要上书举荐一关键人来出任新河县县丞,此举名为举贤,实为以实际行动支持梁大人,压梁大人的宝,聂大人才能看到一线生机……”
陆铮侃侃而谈,这个计划他已经在家里反复斟酌,仔细推演过,但是在阎老面前他依旧不敢大意,力求做到逻辑缜密,不出丝毫纰漏。
陆铮和阎老交道打多了,这老头子目光非常的敏锐,只要陆铮的想法稍微有漏洞,被他抓住了往往就让陆铮下不了台。
官场之上,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根本不容许出纰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更是微妙得很,阎老对每个细节都抠得极细,不容陆铮有丝毫的破绽!
“押宝梁泉义,倘若梁泉义上不了知府之位怎么办?聂永还有退路么?”阎老道。
陆铮道:“梁泉义上不了不致命,就怕戴庸走不了,所以聂大人这封信递出去也是一石二鸟,壮梁大人的胆是第一,让应天六部衙门的人听到一些风声是第二。总之一句话,戴庸不走,聂大人不活,戴庸一走,聂大人便有生机……”
面对阎老的质问,陆铮好不退缩,回答得掷地有声。
阎老微闭双目,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倏然睁开眼睛,道:“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阎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充一个童子,童子将一张宣纸铺开,上面记录的话竟然全是陆铮刚才说的话。
陆铮愕然,阎老扫了一眼,摆摆手道:“收起来,派人送给聂永,他这些年送了那么多东西,我今天便送他一张白纸。”
“啊?”陆铮惊得从青藤椅上跳了起来,道:“阎老,您……这……这不行吧,这万一要是……”
“哼!”阎老冷哼一声,大手一摆:“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