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然到了三更,张家大宅一片寂静,唯有内宅秋桂园依旧灯火未灭。
红纱帐下,大丫头翠红已经趴在床尾睡着了,花寒筠和衣躺着,面容有些憔悴,院子里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隐隐听到门子的声音:“哎呦,二爷,您可回来了呢!”
本来安静的秋桂园立刻嘈杂起来,趴在床尾的翠红浑身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她瞅了一眼花寒筠,压低声音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呢!”
“嗯!”花寒筠轻轻的嗯了一声,她依旧躺着不动,翠红不敢再说话,她悄悄的出了卧房,院子里,几个婆子,小丫头已经醒了,灯都掌了起来,张敬不丁不八的站在院子里,借着三分酒意嚷嚷道:
“都忙活一些什么?睡觉去!半夜三更不睡觉,一个个还掌起灯来了?”
一众婆子和丫头都不敢上前了,翠红凑过来道:“二爷,你可回来了,二『奶』『奶』为了等您一宿没睡呢!”
“啊……”张敬惊呼一声,刚才的气焰不由得弱了一半。
他跟在翠红身后,蹑手蹑脚的进了正房,瞅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花寒筠,冲着翠红努努嘴,道:“好红儿,你就在这里陪着『奶』『奶』,我去暖阁对付几个时辰便成。
『奶』『奶』辛苦,可不要吵醒了她,好不好?”
翠红还没来得及说话,花寒筠便是两声咳嗽,她的眼睛倏然睁开,盯着张敬冷笑道:“嘿,这敬二爷是真心疼自家婆娘呢,这是忙啥去了?三更才回来,还一身酒味儿,啧,啧,真是长本事儿了,又喝上花酒了么?”
张敬苦着脸,道:“花姐儿,别胡说!今天可是有正事儿呢!”
“哎呦,有正事儿?那二爷倒是说一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在咱们家里,老爷子可还没让你掌家吧?你咋就有这么多事儿呢?”花寒筠得理不饶人,非得要问个究竟出来。
张敬心头便有些恼火,哼了一声,道:“爷们的事儿,就没有正事儿了?你一『妇』道人家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就不能有正事儿?就不能有几个知心朋友?”
张敬腰杆一下挺了起来,花寒筠一下愣住,在她的记忆中,张敬可没这般硬气过呢。
她的火气也上来了,冷冷的道:“好啊,那你倒说说是些什么朋友,让我也长长见识?”
“我偏就不说了,你一天到晚见过的人,干过的事儿,是不是也跟我一一说过?”张敬道。
“哎呦!这天杀没良心的主儿,真是要气死我么?我辛辛苦苦一等半夜,心都『操』碎了,你回来还给我脸子看?”花寒筠心中觉得委屈得很,眼泪“噗!噗!”的往下掉。
翠红一看这情形,忙凑到花寒筠身边,道:“二爷,您就不能顺着二『奶』『奶』说几句话么?看你把二『奶』『奶』气得,这是要把『奶』『奶』给气病么?”
“顺着她?我天天都顺着她?那谁顺着我啊?别人都当我是张家二爷,可我这二爷当得比人家家生奴才还窝囊呢!就这院子里的几个奴才,只怕骨子里也不把我当爷看!
哼,平日二爷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倒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呢!这么几句话都受不得,气病了也是活该,病了也好,院子里总算清静一些,省得整天阿猫阿狗的满院子『乱』窜,吵死人!”
张敬说完,撂下了花寒筠和翠红,直接去偏房暖阁,倒头就睡。
花寒筠和翠红两人面面相觑,翠红道:“二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花寒筠神『色』黯然,摇头道:“谁能知晓呢?你没听他说么,要气得我得了病,他好清静了!我估『摸』着他估计是在外面找了小了,嫌弃我这个黄脸婆了呢!”
花寒筠这一说,眼泪更是如珍珠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翠红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他扶着花寒筠躺在床上,不断的温言宽慰,主仆二人,『迷』『迷』糊糊一直说话到天亮。
第二天,日上三竿张敬才起床,丫头们伺候洗嗽完毕,他到了正房,一眼瞅见花寒筠,脑子里响起昨天的事情,面上觉得讪讪。昨天他是喝了酒,胆儿肥一些,今天酒醒了,他心头对花寒筠的惧意又占了上风。
“花姐儿……”
花寒筠转身就躲,张敬讪讪的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好姐儿,别耍『性』子了,都是我不好,昨天吃了酒,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惹了你不快……”
“你要作死么?光天化日的,你这般轻薄!也不怕让丫头奴才们看见?”花寒筠挣脱了张敬的手,大声叱喝道,神『色』却是缓和了许多。
张敬察言观『色』见花寒筠气儿消了,他心中未免暗自得意,花寒筠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嘿,敬二爷现在可是越来越长本事儿了,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免了么?你瞅瞅这时辰,日头都上三竿了呢!”
“哎呦!”张敬一跺脚,道:“我的天,我得去爹爹那边转转,要不然回头他非得扒我的皮!”
“嗤!”
翠红在院子里笑出声来:“二爷,等你现在去,黄花菜都凉了呢!二『奶』『奶』早去了,替你撒了谎,说你染了风寒呢!太太让人送了姜汤过来,连老祖宗都让人给你送了吃食,我们这些当奴才的都觉得臊得慌呢!”
张敬收住了步子,脸『色』讪讪。
翠红给张敬备了早饭,花寒筠也坐了过来,张敬生怕花寒筠又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反客为主的道:
“花姐儿,西角院的铮哥儿你和他熟络得很么?我听说家里想害他的人多,我可跟你说,咱不能参与,别听风就是雨的,知道没?”
“嗯?”花寒筠眉梢轻轻一挑,道:“二爷今日个怎么提到那个腌臜货了?怎么?你惹到这小子了么?我可跟你说,这小子可不是好相与,没事儿千万别去惹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花寒筠神『色』严肃,她脑子里又想到福运酒楼的事情,依旧觉得心惊胆颤。
陆铮的心机城府真不像少年人,在观景山的绝境之下,他依旧能从松哥儿手下逃生,就靠一张嘴硬是把松哥儿给说活了,花寒筠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敬哈哈一笑,道:“哎呦,今天太阳可从西边出来喽,咱们花姐儿也遇到对手了么?看来这陆家铮哥儿还真是有点本事儿呢!”
花寒筠啐了张敬一口,道:“二爷,你怎么认识这腌臜货的?莫非你昨晚就和那家伙在一起?”
张敬摆摆手道:“花姐儿,别骂人了!铮哥儿也不容易,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更何况你们一个个还想要他的命?”
他凑到花寒筠耳边,压低声音道:
“花姐儿,我可跟你说,铮哥儿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很有来历呢,别看他是庶子,可是比我这个正派的嫡子日子过得还舒坦些,你想想,他倘若没背景,没来历,哪能这般?”
花寒筠“呸!”了一口,道:“屁来历,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从家里讹了一点银子罢了,对了,你是不是在外面碰到他大吃大喝了?还是去瘦西湖画舫鬼混去了?
就这小王八的来历,家里还能搞不清楚么?他就是江宁陆家家生丫头生的,倘若这也算来历,那咱们家随便找个奴才比他的来历都厉害!“
张敬嘿嘿一笑,摇摇头道:“『妇』人之见,人云亦云。我跟你说一件事儿,衡芜书坊的顾老板你认识么?这人在扬州也算是有点根基吧?你道怎么着?
他对铮哥儿那是亲热巴结得很,昨天不就是顾老板缠住我了么?他知道我和铮哥儿是表兄弟的关系,一直就让我帮他留住铮哥儿喝酒呢,啧,啧,花姐儿,你说铮哥儿真就是个腌臜货,顾老板得了失心疯,这么巴结他?”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对花寒筠道:“还有,我昨天看到顾至伦给铮哥儿还塞银子了,你道人家出手多少?整整五百两,铮哥儿瞅都不瞅,直接就给退了,你想想,这五百两倘若放在你我面前,能轻易推回去么?”
花寒筠一下愣住,盯着张敬道:“你……你说得当真?”
张敬说其实半真半假,昨天吃酒是陆铮把顾至伦叫过去的。
这些天顾至伦在家里都急疯了,恨不得冲进张家府邸来找陆铮,陆铮这个时候让他去松竹居,他还能不屁颠屁颠的赶过去?
到了松竹居,顾至伦二话没说,先就把陆铮和张敬两人吃喝玩乐的账给付了,喝酒的时候,他对陆铮处处恭维,那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张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顾至伦这般姿态,张敬本来对陆铮邀他一起做生意赚钱的话半信半疑,最后完全信了,而且临走的时候,顾至伦硬是给陆铮和他一人塞了二百两银票呢。
张敬还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收,陆铮一句:“长者赐,不敢辞!”,张敬就白得了二百两,有了这二百两,酒足饭饱之后,他去了紫嫣的闺房里,可把这娘们逗得那个乐呵,这不最后闹到三更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