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背着药箱赶了过来,这样寒冷的天气,他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一层薄汗,可见来时的匆忙。
“见过皇上,见过珍昭仪!”
老太医正惶恐而恭顺的行礼,狂怒中的皇上却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给九皇子瞧病!再耽误下去,九皇子若是有什么好歹,朕绝不会轻饶了你!”
老太医无端遭了怒斥,却连头都不敢抬,忙起身去看刘期。纵然他医术高明见多识广,在看见床榻上刘期的凄惨模样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抱着儿子啼哭的珍昭仪被请到了一旁,她泪水涟涟的使劲揪着手中的帕子,皇上伸手过来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沉声安慰道:“阿期会没事的!”
“真的吗?”珍昭仪凄然的抬眸看着他,眸中的惶恐无助让原本艳丽张扬的她,多出几分柔弱。
她絮絮叨叨的小声呢喃道:“不错,阿期不会有事的,一点不会有事的!记得他出生前原本连着下了四十几天的雨,皇上与诸位大臣都愁着再不停雨,只怕田里的庄稼都要沤烂了。偏偏到了他出生那日,天却终于放晴了,甚至还有一道彩虹就这么悬在我凌霄阁的上方。
皇上大喜,亲自给他这个才出生的小娃娃赐名为期,说是他才出生就承载着天下百姓的期望.....”说到这里,她露出一抹凄楚的微笑,小声道:“阿期是带着福气降生的,所以,他是绝不会出事的!”
皇上沉默的听着,阴晦暗沉的眸光移到床榻上刘期的身上。老太医已经用热水洗净他脸上的血迹泥污,露出他本来面目。却见他原本粉嫩嫩的一张小脸此刻死气沉沉,皇上眸中不由闪过心疼与刻骨的痛恨。
抬眸望向幽深的殿外,却见金黄色的琉璃瓦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霜,在淡薄如雾的月光下折射出璀璨华美的光泽。可惜再华美,它终究是冰寒刺骨。
夜宴上歌舞如云,觥筹交错,看似欢快祥和的气氛下,却早已经是暗潮涌动。不少消息灵通的已经从各种渠道得知了九皇子意外受伤,且生命垂危的消息。
刘晖得知此事时只是皱皱眉,就让前来通报消息的太监退下。他与刘期并没有见过几面,印象中刘期只是被宫人抱在怀中的奶娃娃。
只是他与刘寿闲聊时,曾经听提到一句,说是当年的太子怕也没有如今的九皇子得宠。今日偏偏又是这位活宝贝受了重伤,后-宫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倒霉之人要为此事人头落地。
花怜月心头却是阴霾重重,她一口饮尽了面前的桂花饮,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安抚了她此刻有些焦躁的心情。她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对面,纵然隔着帐蔓,却依稀可见许多衣香鬓影的妙龄女子。
她们笑靥如花,她们明眸皓齿,她们顾盼生辉,她们娇俏可人......她们心思深沉,她们明争暗斗,她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
不动深色的收回眸光,花怜月附身在刘晖耳边低语道:“怕是又会有麻烦了!”
刘晖不明所以的垂眸望着她,她勾唇苦笑,声若蚊呐的解释道:“先前在御花园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单独与刘期在一起。他是与我分开后发生的意外,我不确定此事是不是冲着你我而来。”
刘晖喝了几杯酒,正觉得浑身发热,闻言却似被一盆冰雪迎头浇下,一股透心的冰寒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暖意。
慢慢的,他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狠决之意,垂下手臂握住花怜月修长的指尖,他小声呢喃道:“你不用怕,不管是谁设下的此局,我都会让他后悔不该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
他眸中的凶光让花怜月心头悸动,“王爷,稍安勿躁!”花怜月依然笑靥如花,她伸出手,为他整理一下头上的金冠,小声道:“这是我的猜测,或者只是个巧合,是我自个多心了!如果真是让人算计了,咱们也不是无牙的老虎,无伴的孤狼。想要咬我们一块肉,定然叫他们崩掉满口牙!”
她清冷的眸光,调侃的话语,让刘晖从焦躁中恢复了清明。他漠然的望着那些曼妙扭动的舞姬,手却与她的手悄然紧握在一起。
因为皇上始终没有出现,夜宴终究是提前结束了,各府勋贵家眷们带着满身酒香各自离去。
月色如霜,照亮了从酒宴上下来,直奔凌霄阁而来的各宫主子们。宫女扶着太后下了暖轿,却见殿前灯火通亮,墙根底下一盆盆泼出的刺目血水,让她不禁膝盖发软。
落后半步的皇后忙上前扶住了她,低低声的安慰道:“这天黑路滑的,太后千万要小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后心下急痛,焦灼的跺跺脚,不加思索的进了凌霄阁。
大殿内沉静如水,几支婴儿手臂粗的红烛燃烧着,烛台下聚集的累累烛泪,就像是凝固的血块。皇上独自坐在蟠龙金椅上,眸光阴沉难测。手中的粉窑茶盏已经散去了最后一丝热气,却没有饮上一口。
进出的宫人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会触到皇上的霉头。迎面碰上匆匆而来的太后与皇后,纷纷跪倒行礼。
“你们怎么来了,家宴已经散了吗?”皇上似如梦方醒,放下手中茶盏迎了上去。
皇后忙解释道:“家宴已经散了,太后不放心九皇子的伤势,定要来看看。”
太后已经一叠声的追问道:“阿期究竟如何了?”
刘期已经包扎妥当,老太医熬了药来,珍昭仪与白霜抱着他一勺一勺的喂着药。只是昏迷中的刘期依旧牙关紧咬,灌进去的药汁大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倒是让珍昭仪急出了满头大汗。
眼见着一碗药见了底,刘期却没有喝进去多少,珍昭仪气急,鬓发间的一只穿花蝴蝶跟着微微颤动。就见她赤红着双目,厉声喝道:“再端一碗来,灶上的火不许停,熬上十副八副,灌也要给本官灌一碗下去。”
如此一番折腾,刘期倒是喝下了一碗药,只是身上的衣裳被褥只怕也喝下了七八碗,于是又折腾着换衣换被。幸好暖阁中除了地龙还烧了炭盆,暖气十足倒不怕会着了风寒。
珍昭仪扶着床沿,目不转睛的看着陷入被褥中的小小身子。她嘴唇微颤,几缕发丝挣脱束缚,在额前轻轻晃动。赤红的双眸中藏着深深的恐惧。
老太医正闭着双眸为刘期把脉,珍昭仪忍了又忍,好不容易见老太医睁开眼睛,立刻尖声问道:“九皇子已经喝了药,为何还没有醒?”
老太医不敢怠慢,只得道:“恕微臣直言,九皇子伤势颇重,虽然用了药也止住了血,可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还真说不准。”
“废话,全是废话!”大概是太伤心了,珍昭仪原本尖锐的声音居然带着几分火烧般的嘶哑,她依旧不管不顾的喝道:“这副方子不管用,你就给本宫换副方子,总之你必须保得九皇子平平安安,否则本宫让你全府上下陪葬。”
“珍昭仪别太心急了!”陪着太后进来的皇后正好听见她这句呵斥,眸光顿时一沉,似含着秋霜般透出丝丝凉意,口中却安慰道:“九皇子自然会平平安安。”
珍昭仪似回过神来,忙盈盈一福,算是对太后皇后行了礼。太后不喜她的张狂,此刻却也不予理会,而是直接来到刘期的床榻边,见他气息奄奄的模样,难免心肝肉的抽噎了一场。
皇后也向老太医询问了几句,当然也不忘好言安慰失魂落魄的珍昭仪。只是珍昭仪并不领情,她望着皇后的眸中甚至带着一丝怀疑。
白霜说曾经在鹿苑周边见到主仆三人,看打扮不像是宫里的嫔妃。因为隔得远,白霜并没有看清她们的外貌,只是感觉极其陌生,必然不是经常进宫的。
当时,俩个侍女还用地上的雪擦拭手掌。这样粗鄙的举动,让白霜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可她急着找刘期,并没有停留太久,随后她就在鹿苑中找到了受伤的刘期。
听了白霜的叙述,珍昭仪的心中,几乎认定了那三个行踪诡异的主仆就是害了刘期的凶手。只可惜白霜没有看清人家的外貌,不过皇上已经派人暗中细查。
当时的御花园中除了宾客众多,进出伺候的宫人同样也不少。就算白霜没有看清三人的外貌,自然会有暗中看清的。
只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却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于是在珍昭仪的眼中,看谁都像是嫉妒她得宠,下黑手暗中害她儿子的凶手。
珍昭仪不加掩饰的怀疑,皇后心中岂能不明白。不过九皇子遭殃,她面上焦急,心中却是如夏日饱饮冰露般畅快。只是碍于皇上太后在眼前,才不得不收敛了几分。
凌霄阁内,众人围着刘期团团转,站在殿外等候消息的低等嫔妃们却是叫苦不迭。夜间的雪地越发阴冷刺骨,站得久了,那雪水会慢慢浸湿她们厚厚的鞋底,湿冷之气会如毒蛇般顺着她们的脚心慢慢爬上她们的全身。
纵然个个都感觉难受的紧,可她们谁都不敢率先离开。其实她们绝大多数人心中是幸灾乐祸的,可是谁也不敢在面上流露出来。
在雪地中等了半个时辰,众人被冻得瑟瑟发抖时,却见李总管带着两个陌生的宫女匆匆而来......
刘晖与花怜月并没有出宫,他们也没有去凌霄阁凑热闹,而是去了那处小小的梅园。月光下,红梅似燃烧在冰雪中的一簇簇火焰,为这片清冷的洁白天地增添了几抹艳色。
家宴的热闹繁华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眼前的空旷静谧,显得格外珍贵。
花怜月顽皮的在积雪中踩踏着,听着脚下“咯吱咯吱”轻响,她就忍不住咯咯笑。护在她身后的刘晖听见她笑,忍不住也跟着笑。
倒是死皮赖脸跟来的刘寿暗暗摇头,见多了美人月下赏梅,兴之所至或泼墨作画,或对月吟诗,或悠然抚琴,或翩翩起舞......却很少见到这样兴致勃勃踩雪玩的,真是大煞风景。
摇摇头,他伸手攀住一支花叶繁茂的梅枝,清清嗓子,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刘寿难得风雅一回,正摇头晃脑的得意着,一团白影迎面而来,瞬间在他脸上开了花。几颗冰凉的雪珠子还溅进他张大的嘴里。
“呸呸!”他狼狈的弯腰吐着嘴里的雪沫子,就听花怜月大笑道:“喝了酒吃了肉,谁要听你的酸诗,咱们还是来玩打雪仗吧!”
刘寿胡乱的拍去面上的残雪,恼羞成怒的对刘晖道:“二哥,二嫂她欺负我.....”话音未落,又是一团雪飞了过来,就听花怜月忍俊不禁的大笑道:“阿寿呀阿寿,还想找你二哥告状呢!岂不知这两团雪都是出自你二哥的手笔。”
她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在静谧的夜色中传出了老远......
“呸呸!乘人不备乃是小人所为。”再次吃了暗亏的刘寿,不急着拍雪了,先捏了雪团在手中充当武器。
呼!破空声再次响起,刘寿灵敏的往旁边一躲,又是一团雪球擦着他的耳际砸在一旁的大树上。终于逃脱一劫的刘寿,立刻不客气的扬起手,将已经捏的瓷实的雪球,朝着刘晖的方向狠狠掷去。
雪球击中了刘晖的衣袍下摆,虽然不尽如人意,好歹也算是小小的报了一仇。刘寿来不及得意,却见周遭好几团雪球飞了过来。
原来花怜月与潇潇不客气的加入了,清影原本还只是在一旁笑着,却很快被眼前欢快的气氛感染,于是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战局。
当然,四对一,刘寿自然是毫无胜算。尤其他又不能对花怜月下手,自然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虽然被围攻的有点惨兮兮的,刘寿却很久没有这样肆意的开心笑闹过。这个原本最寻常的雪夜,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见过贤王爷,见过五皇子!”终究还是有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李总管?”刘晖眉眼间的笑意还未散去,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他拍着手上的残雪,漫不经心的询问道:“你不在父皇身边伺候着,跑到这来作甚?”
李总管虽然带着十几个太监,面上却依旧恭敬如旧。只弯着腰细声细气的道:“是皇上为了九皇子的事,特意吩咐奴才来请贤王夫人去凌霄阁问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