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深了,野兽的嚎叫不时在远处响起。荫翳的树影摇晃着,似暗藏着无数鬼影。
潇潇提着油灯站在一棵冬青树下,心中竟然无一丝害怕。因为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
昏暗的灯火下,张远扬正低着头,满头大汗的用她带来的柴刀用力挖着面前的土包。
浅浅的土包下埋藏的女人尸骨很快露出了一大半。虽然已经是秋天,整整一天过去,女人的尸骨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气味。
不时有爬虫从泥土中钻出来,扭动着柔软的身子迅速远遁。
张远扬怕会无意中弄坏尸身,最后他索性丢弃了手中的柴刀,顾不上恶心,直接用手指小心扒开了尸体面部覆盖的泥土。
女尸的面容终于完整的露了出来,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潇潇还是忍不住跪在她的跟前,再次泪流满面。
张远扬默默站到了一旁,此刻是潇潇与姐姐最后独处的机会,他并不想打扰。
隔着几步的距离,他静静的看着跪在星辉下的少女背影。她单薄的肩头在不断的抽动着,虽然她没有嚎啕大哭,不过不时溢出的小声抽噎,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难过。
大概没有真正失去过亲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无助与绝望。
张远扬还以为她会伤心很久,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概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潇潇就抹去眼泪站了起来。
她来到张远扬身边,低声道:“多谢!”
张远扬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潇潇绞着衣角,垂头望着脚前淡淡的晕黄光芒,低声道:“谢谢你帮我赶走了那只想要暗中偷袭我的鬣狗,也谢谢你帮我挖出姐姐的尸骨。”
张远扬再次嗯了一声,终于开口道:“谢倒是不用,我就想知道。你如此坚持要找到你姐姐的尸骨,想到如何处理了吗?”
潇潇咬咬唇,道:“我想把她的尸骨烧了,这样干干净净的,免得被那些野兽啃食。”
“不行!”张远扬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夜里烧火,肯定会引来巡夜士兵的警惕,那样无异于自投罗网。”
潇潇咬咬唇,道:“我可以等你走了以后,再点火!”她以为张远扬是怕被连累。不过这也正常,人家已经帮了自己不少忙,她也不想害了他。
张远扬皱了皱眉,潇潇的声音虽然小,他却能感觉到她的坚持。他有些头疼,因为他知道,有些女人一旦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潇潇看似柔弱,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他知道她正是这一类女人。
张远扬轻咳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仇人是那个乌洛蓝公主.......”
潇潇猛地抬起头,惊诧的道:“你怎么知道?”
张远扬轻哼一声,淡淡道:“我又不傻,今日你只要提到她,眼中那种恨不得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让人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昨夜乌洛蓝在中军大帐中发疯,肆意打杀舞姬时,其实他就躲在不远处暗中偷窥。
他曾经亲眼看着士兵从大帐中抬出两个血淋淋的女人。她们身上的服饰与潇潇此刻身上的服饰一模一样,只要稍加推敲就能想到。
潇潇有些无措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子里却在拼命想着该怎么办?
张远扬却再次开口了:“你不用担心,就算乌洛蓝是大夏公主又如何?她居然敢要我花姐姐死,我张远扬就敢要她死!放心好了,这个仇我一定帮你报了!”
潇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有些恍惚的道:“是真的吗?”
张远扬垂下眼睛,看着她沾染了泥土却莹莹生辉的小脸,沉声道:“想要报仇,就必须先保全自己。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记千万不可任性妄为。”
“嗯”潇潇用力点头,道:“只要你能帮我报仇,我一切都听你的。”她看着他,满心信任的看着他。
张远扬侧过头,一只癞蛤蟆从树根底下跳了出来,跳上他的脚面,再从他的脚面跳入一旁积了泥水的土坑中,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潇潇没有动弹,他亦没有动弹。
二天后的清晨,潇潇端着一碗白粥掀开帐帘,还未站稳眼前却忽然划过一道黑影,一股大力将她打倒在地,手中的碗也给砸了,粘稠的白粥撒了一地。
耳边传来乌洛蓝暴怒的呵斥:“没用的废物,你就是这样照顾贤王夫人的?看本公主今日不打死你........”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潇潇瘦弱的身体上。她紧紧抿着唇,用双手抱着头,狼狈的蜷缩在地上,只是她既没有叫喊,也没有哭诉,更没有求饶。
潇潇知道,乌洛蓝终于发现自己一直有意隐瞒花怜月的情况。她发现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受到一个小小舞姬的如此戏弄,这口气她怎么会咽下去,所以她当场发作了.......
尽管身上在承受着雨点般的暴击,潇潇却很想笑,很想得意的大笑。只要能让乌洛蓝不痛快,哪怕需要她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甘之若饴。
“等等!三皇子,我还需要有人伺候着笔墨才能写信。乌洛蓝公主若是将她打坏了,这封书信恐怕就要等我身体痊愈后,才能书写。”
花怜月半倚着,身后还塞着厚厚的被褥,尽管她已经好多了,可几句话说完,她还是气喘不已。
羽元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不明白乌洛蓝为何会忽然发这么大脾气,不过他还是不满她在自己面前如此肆无忌惮。他沉声对怒气冲冲的乌洛蓝道:“行了,还不住手!”
乌洛蓝皮笑肉不笑的道:“连照顾人都不会,这样的侍女留着何用,还不如打发了另选个好的给贤王夫人送来。”
她心中十分郁闷,本来是兴高采烈准备过来收尸的,没想到她认为必死之人居然好端端的活着,还越来越好,她的希望落了空,自然十分气愤。
而敢阳奉阴违的潇潇,自然首当其冲成了她出气的靶子。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护卫对着地上的潇潇拳打脚踢。若不是羽元在场,她恨不得亲手取了这个小贱人的性命。
花怜月眉头微皱,尽管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自己此刻若是表现出一点对潇潇的关心,乌洛蓝就敢下一刻让潇潇命丧当场。
“三皇子!”知道乌洛蓝不可理喻,她只能将希望放在羽元身上:“我不知道,大夏的公主居然已经能当你们北冥的家了。”
羽元挑挑眉,沉声道:“夫人此话何意?”
“我是个妇道人家,自然没什么见识,也只敢管管自家后院那些事。”
花怜月没有去看凄惨的潇潇,她浅笑着,抬起手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望着眸光冷厉的乌洛蓝,一脸钦佩的道:“还是乌洛蓝公主有本事,这还没嫁给三皇子,就已经让所有人都将你当成主母,对三皇子的话都敢阳奉阴违了。”
羽元面色猛地一沉,花怜月仿佛没有看见,她喘了几声,又继续道:“哦,对了,大哥曾经对我说过。北冥虽然兵广将足,可惜多是山脉河流草原,少有适合耕种的良田。所以常常到了冬季就会粮食缺少。为了囤积军粮,二皇子常常带人到尔纳古镇打秋风,至于三皇子嘛.......”
她忽然黯然叹息,道:“算了,不说了!三皇子对乌洛蓝公主情深义重,自然是言听计从。只是可怜了邀月,为了三皇子的大业,就这么白白被人给逼死了.......”
乌洛蓝原本一脸挑衅的盯着花怜月,她以为花怜月绕来绕去,不过是想救潇潇,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扯到邀月身上去。
当日乌洛蓝逼着邀月跳了崖,见到羽元后,却将责任全都推到邀月自己身上。
因为怕花怜月说出真相,乌洛蓝还让自己的护卫将她给打昏了,没想到花怜月醒来后,居然还在对羽元明示暗示,句句指向邀月跳崖的真相。
乌洛蓝虽然不怕羽元与自己翻脸,终究还是担心他心中会留下疙瘩,于是下意识的偷眼去看羽元的神色。果然,羽元的面色已经阴沉下来。
贱人,就会挑拨离间!乌洛蓝对花怜月恨得牙根痒痒!
恰在此时,护卫正好嫌弃手累了,他一把揪住潇潇的发髻,将她从地上拖起来。随即重重的一脚踢在她的腹部。潇潇重重的跌了出去,踉跄着将洗脸架撞到,发出巨大的声响。
花怜月抬眼瞧了瞧,撇嘴冷笑道:“三皇子已经说住手,偏偏这位护卫大哥还将人折磨成这幅模样,乌洛蓝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呀!”
乌洛蓝心中咯噔一下,立刻道:“住手!”
护卫闻声立刻住手,没再继续对潇潇施展毒手。
花怜月努力不去看伏在地上的狼狈身影,她再次勾唇冷笑:“果然还是乌洛蓝公主的吩咐管用!”
羽元虽然知道花怜月是在挑拨他与乌洛蓝的关系,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他羽元的吩咐的确是没有乌洛蓝的好使,这让性子高傲的他异常难堪。
乌洛蓝也意识到羽元的不快,她眼神凌厉的瞪着花怜月,尖锐的道:“夫人好利的一张嘴,可惜元哥儿才不会听你的挑拨!”
花怜月轻笑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三皇子认为这是挑拨,就全当没有听见好了。只是邀月好歹也算是我的朋友,希望三皇子别让她的暴尸荒野才好!”
如今乌洛蓝听到邀月二个字就心头发颤,她真恨不得剪了花怜月那条太过活跃的舌头。
羽元轻咳一声,木着脸道:“夫人身子还未痊愈,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花怜月轻笑道:“三皇子慢走!”
羽元没有理会乌洛蓝,一拂袖子转身大步离去。乌洛蓝忙跟在他身后叫道:“元哥儿,等等我!”她抽空回头狠狠瞪了花怜月一眼。
“乌洛蓝公主慢走!”花怜月嘴里说着恭送,眼睛却挑衅的斜瞥着她,毫无退缩惧怕的之意。
待羽元与乌洛蓝都走了以后,帐帘再次被掀开,张远扬大步闯了进来。
他虽然一直冒充北冥士兵在花怜月身边保护,却终究不敢在羽元面前出现。他眼巴巴看着羽元离去后,才敢进来一探究竟。
一眼瞧见花怜月蹲在潇潇的身边,正好伸手想去搀扶。他忙道:“花姐姐,还是让我来!”
花怜月知道自己力不从心,忙让到一旁。只不放心的吩咐道:“你手轻些,潇潇姑娘伤的不轻。”
张远扬点点头,小心的将潇潇的身子扳过来,却见她鼻青脸肿,嘴角还挂着血痕,居然已经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凄惨的模样还是让张远扬吓了一大跳。
“快,将她抱到床上去!”花怜月见他呆滞着,忍不住跺脚催促道。
张远扬不用她再说第二遍,忙将潇潇抱起来,轻手轻脚的放在床榻上。
潇潇本就纤瘦,陷入一堆被褥中,就像即将被溺毙。虽然张远扬动作轻柔,还是将她从短暂的昏迷中唤醒。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恰好于张远扬阴郁的眼神对上,她想要对他笑笑,却被嘴里的血沫给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花怜月忙推了张远扬一把,急切的道:“别只知道看着,给她顺顺背。”
“嗯!”张远扬面色极为难看,却还是乖乖的答应了。
潇潇忙摇着手,努力堆起笑脸道:“不,不用,我没事!”她的嘴唇被鲜血给染红了,看上去极为刺眼。眼角也裂开了,大片青紫淤红中渗着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
张远扬皱紧眉头,忽然开口道:“别笑了,真是难看!”
潇潇一滞,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露出一丝惶恐。
花怜月忙小声呵斥道:“远扬,胡说什么呢!”
张远扬只是不想看见她明明痛苦,却还要勉强自己维持笑脸的模样。伤人的话一出口,他又深深的感到后悔。被花怜月这样一呵斥,他立刻低头不语。
潇潇忙道:“夫人,没关系,没关系的!”她抬手轻抚自己还在出血的嘴角,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她把自己给弄疼了。
花怜月叹了一口气,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潇潇虽然暂时逃脱了乌洛蓝的魔掌,却并不表示以后就会平安无事。
以乌洛蓝的性子,她只要安抚好羽元,转脸就会来对付潇潇,甚至是花怜月。所以在刘晖赶来之前,绝对不能让她消停下来。
想到这里,花怜月眼前忽然一亮。她一把拉过阴着脸的张远扬,在他耳边低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