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狭小的室内,有轻微啜泣声响起。
尼勒细长的尾巴缠住艾恒的脖子,将其悬吊于空中。
他的脚下是纷杂的刑具,怨毒尖刺,长钉,哭悲之锁……如果能拿到万世集团做鉴定,每一件都将是不折不扣的S级咒物,内含海量灾厄精粹,普通人一旦触摸便会立刻暴毙。
然而,它们只是如同垃圾一般被抛弃在地上。
“可以说吗?”
尼勒的尾巴逐渐收紧,“到底是哪一种原罪?
嫉妒,憎恨,还是绝望?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艾恒的眼睛重新聚焦,即使涕泪横流,悲伤而绝望到难以言表,他还是没有回答尼勒的问题。
随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摆出讽刺的笑容,并朝着尼勒吐出带着血沫的唾沫、
他不会抛弃他的作品。
他不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但是一旦完成这样的作品,他便会是,并且远超往昔。
“噗”的一声,浑身骨头皆被粉碎的艾恒被尼勒甩在墙上。
他梳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头发,随后握住门把手:
“真巧,现在还有人来探望你,那我过一段时间再来造访。”
他瞥了一下手上的腕表,“三个小时后吧,正好是我喝下午茶的时间。”
清脆的门闩嵌合声消失后,监禁室陷入暂时的寂静。
过了约十分钟,门扉再度被打开,走进一个带着白鹰头套的人。
他粗暴地扯着手中混杂金色丝线的鞭子,鹰眼锐利,注视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你好,我是白鹰,特地来从你的嘴里撬出点东西的,毕竟打晕守卫不是一件容易事。”他高举手中的金鞭,猛地向前抽出。
金色,带着净化光华的瑰丽鸢尾随着他的动作铺满地面。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太可惜了,我竟然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亏我这么卖力。
希望你会让我有点收获,否则今天就不只有我遭殃了。”
地上的艾恒抬起头,带着怨毒的注视着白鹰,一字一句说道:
“他与你,都不会有任何收获。
静待毁灭的果实吧,毁灭一切的毒龙将在那片绝望的土地生长。
在这之前,你们所做的,只能是徒劳。”
白鹰挠了挠头,“说什么劳什子!阶下囚就应该由阶下囚的觉悟!”
鸢尾在生长,以粗暴的方式撕裂污染,绽放出光明。
净化与治愈的光华充斥着这片房间,原本匍匐在地的艾恒的身影更加小了,眼中一片阴翳,怨毒几乎化作实质。
·
此刻归猗会在房间中遭遇什么,她会有危险吗?
白杨不再与那些烂泥一般的生物周旋,褪去衣服,青色羽翼生长,化作飞鸟盘旋在大殿之上。
所幸,那些怪物并没有飞行的能力,让白杨松了一口气。
大殿中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外界的声音也无法传入殿中。
归猗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这么快过,她迫切想要坐在地上,面前的丑陋男人却开口说话了。
他面庞的血肉是被烧焦的黑色,披头散发,身上是一块又一块狰狞的焦痕,如同炼狱归来的恶鬼,嘴唇烧成一团,不知为何却能发出声音。
“你知道吗,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归猗的身体颤抖着,“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男人举起手,毫无遗漏着向她展示着手臂上恐怖伤痕。
“不知道,你是否听到了那阵哭泣声?罢了,现在的你还没有做出那样恐怖的事情,所以你听不到悲鸣。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无比清楚。”
归猗的惧怕被短暂的迷惑冲散了。
虽然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变成她怎么也理解不了的话语。
“所以,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你的遭遇表示不幸,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归猗急切问道。
男人忽的抓住归猗的手,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折射出痛苦光芒的眼睛,有如血的火焰在烧!
火焰无比强烈,几乎覆盖了所有的断壁残垣。
为何是已经毁灭的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猗急切想要挣脱他,但是由于力量的差异,她无法挣脱,只能再次看见那火焰在烧!
天空是血色的,一片又一片废墟之中,仅剩的人抱着亲人的断肢放声哭泣。
因为没有一个人的尸体是完整的,斜切,横切,甚至只是被切断双腿就失去了生命。
血液在城墙上凝固,变成静默的黑色。
灾难似乎已经过了许久,难言的悲恸却始终回荡。
苍茫的大地之间,有凄婉的歌声回响,似乎是在哀悼这沉痛的死亡。
仅仅是看着,归猗便觉得无比绝望。
“这些是什么?是什么?”
归猗的声音颤抖。
这样绝望的画面,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中。
“是谁造成的呢?”男人重复道,发出闷沉的笑声,“是谁造成的呢?!
你还不清楚吗?”
归猗抓住他的肩膀,竭力呐喊:“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为什么?”
眼泪从她精致的面庞滑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答案,答案,所有的一切不就是早已注定吗?”男人悲怆笑着,“所谓的答案,就在我的面前。
你知道的,这一切的起始。
因为这便是命运。
命运的丝线缠绕,你我皆在其中。”
直至最后,男人的眼中呈现出最后一幕。
血液交织成的凄美花朵中心,一身紫衣的她抱着一个人,那被火灼烧的面庞之上的眼睛闭合。
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问了一句,还没得到答案,只见男人的身影逐渐虚无,直到最后,化为一片金色的尾羽。
归猗站立在地,如遭雷击。
她看着羽毛,心中卷起滔天的海潮。
围绕在房间的禁锢倾刻消失,连通外面的污泥怪物一起。
白杨疑惑看着怪物化为一地泥水,再无生命迹象。
用各种手段试探,得出的结果便是这只是普通的泥土加水。
是炼金术!
但是这里有强大的炼金术士,他绝对不会感知不到秘氛。
“归猗!你还在吗?”
他大声呼喊,不久便得到回应。
大殿的木门被推开,归猗从中走了出来。
白杨找了个地方变为人形,穿好衣服来到归猗的身前。
“没受什么伤吧,我刚才竟然打不开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白杨关切问道。
归猗抬起头,看着焦急的白杨,露出笑容,“没什么的,没什么,一切都好,我们赶紧离开吧。”
听着归猗说的话,白杨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不止这种不协调来自何处。
“真的吗?真的没有问题?”白杨抓住她的手,沉声说道:“你必须发誓,你没有在骗我。”
以他对归猗的了解,她万万不会说谎,要说这里会说谎的人是谁,那只能是他。
归猗微笑着摇头。
白杨不再纠结这件事,他决定先相信她。
“嗯,那我们快点离开。”
他一手抓着盛放胖橘的篮子,拉着她,沿着宽敞的,满是人的街道跑了起来。
“白杨,你说我不成为圣女就能获得幸福吗?”
白杨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圣女待选不止你一人。
世界这么大,这么美好,还有这么多新鲜的事物,好玩的东西,吃不完的美食,为什么言将自己束缚在那座塔上呢?
为什么,拯救世界的只能是你?
如果拯救大众的只是依靠一个人,那么大众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说得对,对于我来说,还有这么多新鲜的事物等待我去探索,就算以后想要停歇,也能找个喜欢的人度过余生,过平凡的日子。”
白杨肯定“嗯”了一声,“你能这么想,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你在这个镇子不也很快乐吗?”
“是啊,很快乐,太快乐了,我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但是这份快乐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害怕了,我想逃避,我想要违背这一切,所以有那样的结果出现吧。
我不想毁了这一切,白杨,我不想……
我不能逃避,我……我要在所有痛苦发生之前,挽救这一切!
这就是未来的白杨想要传递给我的吧。
无论他现在怎么想,看到那样的场景都会感到痛苦吧。
我不能让他痛苦,因为这不是我期待的,我想要他快乐,仅仅是如此就够了。
归猗的心安定下来。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要守护我在意的一切。
·
走到城镇的边缘,白杨用金羽换了一匹商队的马,以及一部分便于储存的干粮。
他大概是会骑的,毕竟看起来也不是多么艰难。
事实上,他根本驾驭不了这匹烈马,如果没有对动物超强亲和性的归猗协助,他恐怕只能在马屁股后吃灰。
一路飞驰,除了必要的休息,防止马过劳死,白杨的手几乎没有脱离过缰绳。
而且,令他如此焦急的便是天空中悬挂的圆月,即使已经行驶近一百里,圆月仍然毫无消失的迹象,甚至愈加明亮,而且它似乎正在变大。
也不知前进多远,多长时间,白杨隐隐觉得身下的马的步幅逐渐变缓,显然体力不支。
于是他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绳走在原野之上。
拿出手中的干粮,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归猗,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一点口粮。”
“好。”坐在马上的归猗轻声说道。
闻言,白杨将系在腰间的干粮袋解下,抛给归猗。
草草吃完饭后,他拿出地图,根据远处枝繁叶茂的巨大杏树,判断着位置。
那棵杏树占据这地图的显眼位置,似乎是一株千年古树,长年绿叶,结出果实足够一镇人食用数天。
一旦抵达杏树,距离青镇便只有约一百五十里。
几个小时便能够到达,如果再快的话,用不了一小时便能够到达。
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圣女选拔还有十五天,不过目前,这肯定是不能实现。
如果可能的话,他会介入到莲教的选拔,加快圣女的选拔过程,或是提议,或是强迫,不过这守护一州的莲教应该能发现天象异常,并解决这件事。
所以他并不担心这方面,更要考虑的应该是归猗的意愿。
他轻咳一声,引起归猗的注意,随即说道:“归猗,我必须和你说明,距离青镇已经没有多少路程,想成为圣女,亦或者重归普通人的生活,都应该尽快做出决定了。”
“我知道,白杨,我已经想好了。”
归猗放下手中的干粮,“我要成为圣女,我会守护这一切。”
白杨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清楚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道是他描述的是世界还不够好?
明明她说对这世界的新事物很好奇,她感觉很快乐,她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再度说话,归猗只是将食指竖在嘴前。
“那么,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决定了吗?归猗,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归猗低垂着眼帘,点了下头。
“等我到了青镇后,你就离开吧,莲教会派人来接我的,你只是一个游侠,而且与我亲近,所以,为了证明我的圣洁,请你离开吧。”
雄壮的鹰怎么能因为一朵花停滞不前,白杨,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你不应该被束缚。
“万一有人对你出手怎么办?你知道的,各地都不安全,万一你出了什么闪失——”
“不会有什么闪失,请你放心,莲教会好好保护我的。”归猗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白杨停在原地,直视着归猗,“我们前进了这么远,为什么要在这时想要甩掉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和我说,我会帮你,我说过的,你可以信任我。
而我,会永远保护你。”
“没什么苦衷的。”归猗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原本想说的话被全部打乱,甚至,想要把他所见到的全部和他说出。
但是,但是,但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他推入深渊,就为了我的一己私欲?
这不是我,这不是……
白杨,我求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再沉溺在温暖之中……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你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为了你,我愿背负着一切。
“就只是这样,我说的这样,便已经是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