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费匮乏始终困扰这里的县学。论及教育投入,临高县的学田足有四五百亩之多,不可谓不重视了。学田是官田的一种,照例有官佃佃种――吴南海的徒弟路甲家就是。这种体制早年间还算执行的不错,但是时间久了不免弊端丛生。官佃的负担过重,逐渐的佃户们就开始逃亡,到现在已经是十不存一。招佃又无人应。王赐是个书生,哪里知道经济之道,除了到处求人之外就束手无策了。白白把县门外的好几百亩上好的水田都给荒废了,县学却穷得叮当响,连每年几次祭孔时候用的猪都买不起了。县学里的秀才们好些年都领不到膏火银子了,也很少到学宫来,县学里一片荒芜。窘迫的修缮文庙的钱都拿不出来,著名的茉莉轩书院也成了危房。
所谓病急乱投医,王赐眼见县学衰败一天不如一天,要县里拿钱出来维持是不可能的了,找士绅捐助也非长久之计。还是要从整顿学田着手。但是读书人不事稼穑,又没人肯来佃种,听说澳洲人愿意帮忙种地,王赐就跑来要求他们帮忙了。
叶雨茗自己不敢做主,赶紧汇报到农委会。吴南海早就对县西门外的学田垂涎三尺了。听说此事,立刻满口答应,要叶雨茗接下来,并且要按照“vip”待遇来进行技术服务。
当下天地会和临高县教谕王赐签订了技术服务合同――严格的说这已经不是技术服务合同了,更象是承包合同。因为学田上现在除了几户苟延残喘勉强耕种的官佃之外,根本就没有劳动者了。一切都得靠天地会来解决。
这件事情引起了邬徳的高度重视――这是穿越集团切入临高的官方土地的第一步。于是汇报到了执委会,大家觉得这是个进一步深入控制临高县zhèngfu的好机会。县学虽然不过是个教育机构,却是全县读书人的管理机构,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获得良好的声誉,对收拢本地知识分子的人心大有好处。
最后此事就按照国人办事的惯xing,从原本很简单的商业活动升格到了政治高度,不管是县衙还是执委会,双方都“高度重视”,派出人员进行“密切的磋商”。
以吴大令的意思,最好不要招惹这伙髡贼,但是王赐要这么干他也不便阻拦。本县最要紧的古迹茉莉轩都快坍塌了,县学也破烂不堪,他至今一文修缮经费都没拨给过,还是靠着刘大霖和本县士绅的捐助才算勉强修修补补。这几年来,王赐除了自己可怜的俸禄之外,就没从县里得到过一文钱。靠着到处拉赞助才把县学这摊子维持住。
王师爷则力陈此事很好,还说了很多的理由。吴县令原本对这事就抱着听之任之的想法,被王兆敏一分析更是觉得对本县有好处没坏处,也就彻底的默认了。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他个人的好处。
农委会委员亲自出马――吴南海成了学田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带着路甲路乙两兄弟亲自来巡视学田了。
王赐率领学田剩下了的几户佃户,包括路家兄弟的爹路大--他是学田的庄头,算是半个管事人,只是模样比其他人好不到哪里去。这十来个人候在地头,恭迎这位“首长”的到来。
吴南海和王赐客套了一番。王教谕好歹是个秀才,虽然不会说官话,一口蹩脚的广州白话还是能说得。俩人连说带比划,居然不用翻译也能沟通。
王赐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髡贼”的头目,见来得人面貌端正,慈眉善目,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之辈,心里总算是落下块石头。
“这次要劳动吴先生了。”王赐作了个揖,“稼穑原非小事,学田的好坏更是事关临高的文章士气……”
“这个我懂得了。”吴南海面带微笑,“您放心好了,秋天的时候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王赐心想此人怎么一上来就说大话,连个客套话都没有,真是海外蛮夷。
“那就要多多仰仗诸位了。”
“这是负责学田的庄头,路大。”王赐喊了一声,“还不过来见过吴老爷!”
路大跑过来就磕头。吴南海还是第一次见到徒弟的父亲。又瘦又小的一个传统农民的模样,蓝土布衣服鹑衣百结,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
吴南海先察看了学田的状况,看了之后连称可惜。这学田比他们在美台洋看到的土地要好太多了,靠近河岸,引水容易,又没有内涝的问题。在本地堪称上佳的土地了。
路大恭恭敬敬的把田亩册子送了上来,吴南海看不懂鬼画符一样的示意图,只问:“有多少田?水田多少,旱田多少?”
“回老爷的话,水田一共三百二十六亩四分,旱田一百一十五亩一分,园子地十三亩。”
“没有其他地了吗?”
“没有了。”
“都种些什么。”
路大禀告说种得主要作物就是水稻,旱地里种得是当地的一种小米。红薯、花生也有佃户种,但是不多。
土地不少,但是乏人耕种。原本路大打算招些长工来种抛荒地。但是算下来,若是招来长工把荒地都种上了反而要多交钱粮,自己不但落不下来什么还要倒赔,不如干脆抛荒。
最有用的就是园子地了:种些蔬菜,再用菜地里的南瓜之类的菜蔬养猪,这几家佃户才算能勉强维持。
吴南海心里有了底,着手开始他的学田改造计划。
这一天的早晨,一群百仞公社里派来的劳工杠着工具,推着新出品的“紫电式”量产型独轮手推车出现在县西门外,几个学习测绘的学生带来了土法的测量仪器,随后在喧闹声中,百仞-临高公路上开始延伸出一条支线来,直通县城的西门。
要办事先修路,这是穿越集团办实业的一贯风格。路大看着热火朝天的修路工地目瞪口呆――天地会不是要帮忙来种地吗?怎么先把路给修到地头了。他原本以为天地会会送来种子,再派几个人过来指点这下,没想到会闹这一出。
赶紧带着学田佃户里的丁壮都出来,迎面看见了带队来的“吴首长”,身边还站着他的二个儿子,背着绿sè的挎包。路大刚要下跪磕头,被吴南海拦住了。
“不必多礼,把佃种学田的各家佃户都集中起来,我要清点人口,分派工作。”
“丁壮们俱已到此听候首长差遣――”
“把女人、老人和孩子都带出来。路甲,准备登记造册!”
“是!”路甲从挎包里取出个本子。
“小的这就去叫。”路大想这唱的是哪一处呢?脚下不敢怠慢,赶紧回到西门关厢的一条横街上,把住在那里的佃户家属们都叫了出来。老人女人孩子,一个不剩。
清点下来学田佃户一共七户,男女老少四十多人。一一查点登记。随后路甲根据事先做好的方案,把人按照xing别和体力状况分派了工作。奇怪的所有的丁壮都被吩咐留下,等候通知。
修路队在奋战,这边又来了新的作业队。带着工具、车辆和牛马。平整土地,挖掘沟渠。原本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田埂全部被铲除掉,改成了四四方方的大块方格田。原本简陋的土沟变成了纵横交错,灌排分开的渠道系统。
接着又赶来了成群的牛。这些牛牵引着巨大的铁木结构的农业机械――在柴油机和蒸汽机出现之前,美洲已经出现了大型的畜力农业机械,每台机械少则四匹马,多侧有十几匹之多。路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大型的畜力农业机械――这里改成了用牛牵引。十几头牛一字排开在土地上拖着巨大的机械进行深耕的场面使得许多路过的路人驻足观望,久久不愿离去。
整个改造工地喧闹的就象一个马蜂窝,这样大规模的集中人力物力的进行农业生产的举动,让路大从心底里感到了震撼:
“这地还能这么种!”他嘀咕着。看见他家大儿子神气活现的正在站在田埂边,拿着个奇怪的东西在比比划划。小儿子拿着个木片,在上面写着什么。凑过头去一看,木片上用个大铁夹子夹着纸,上面写满了字和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他听人说过,这叫什么“大食数字”,是澳洲人用的数码。路大连中国人的数码都不认得,看到自己儿子居然娴熟的书写着,还不时和干活的工人嚷嚷着什么,心里有点甜滋滋的――小子们都出息了!可是也有点酸溜溜的,自己这个当爹的一点长进也没有……他的感想没有多久,学田佃户的丁壮们就由路乙领着,全部被集中到百仞公社去了。在那里将对他们进行为期十五天的天地会种田培训。
参加培训班的不止学田里的佃户,还包括参加天地会种植推广计划的其他客户们。根据通知,每户至少来一人,最多来三人。来得多半地主自己和家里的壮劳力――小地主种地很多都是亲力亲为。符不二自己也带着家里的长工来学习了。
吴南海的课程重点推广常见作物的种植技术和田间管理。这些农法都是经过长期实践被证明有效的做法。他早就发现临高的农业生产技术水平极低,很多在明代已经广泛采用的种植技术、农具在这里全部不见踪影。他曾经问过教谕,本地有没有卖农书的,教谕居然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书坊。要买书最少也得去府城。至于古代的几部重要农书,大名鼎鼎如《齐民要术》连王赐这样的读书人都没听说过。
不用说21世纪的新式农业了,连17世纪的先进成果都没吸收。所以吴南海搞得教材以简单易学为宗旨,结合当时的先进农业技术,重点讲授水稻、小麦和红薯的种植技术。套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符合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水平”。
显然,农业部门采取自己先种田,取得成绩之后再进行推广的策略还是走对了,否则以吴南海上课时候的某些奇谈怪论,这些农民会相信他才怪。
吴南海一边上课一边拟订播种计划。他不准备给这些客户太多品种的新作物。实际上,他倾向于让他们变成单一作物种植农场。
水稻是粮食生产的重头戏,吴南海打算今年在这些客户的田地里推广矮脚抗倒伏水稻品种。根据本时空临高的积温水平逊于现代时空的气候特点,采用稻-稻-小麦的轮作方式。
小麦的产量虽然不高,但是相较于水稻,小麦在田间管理方面消耗的劳动力也少得多。另外一个因素是穿越集团里许多人喜欢面食,大伙都希望食堂里能隔三差五的做些包子馒头面条饼子之类群众喜闻乐见的食品。最后,海军期望未来能用烤制的饼干而不是奇怪的米饼作为航海用干粮。
其次是红薯。他准备在所有的客户旱田里都种植这种高产作物。以尽快起到示范推广作用,让更多的农户接受这种作物。能够大量的生产红薯,有了红薯就有了淀粉工业,有了淀粉工业就有现代食品工业。不管是淀粉工业还是食品工业,产生的下脚料都可以作为饲料。
有了饲料,养殖业的规模可以进一步的扩大。养殖业中产生的牲畜粪便、厩肥还田为土壤提供充足的养分。
与此同时订单养殖的推广也在进行中。按照自愿申请的原则,叶雨茗与百仞城附近的若干农户签订了养殖协议,将雏鸡贷款给他们。
申请养鸡的人比预计中要踊跃。只需要20个鸡蛋就能换回一只鸡,而且以后的鸡蛋澳洲人还全包销,这其中的利益是颇具吸引力的。因为价值不大,对小农户来说即使是投机也冒得起这个风险。
雏鸡数量有限,第一批能领到鸡雏的只有二十户而已。其他的农户就只能先挂号排队等待了。叶雨茗认为这样也好:承诺的提供配方饲料的事情,因为蚯蚓养殖还没上规模,还不能完全落实,贸然的把规模扩大了,承诺的东西却供应不上会严重影响声誉。
叶雨茗将养殖户完全分开,基本上是采用每村一户的模式沿着文澜河两岸的主要农业区的村落铺开。以期达到较好的示范效应,同时,他还准备未来以这些养殖户作为各村的农业科技传授点。
紧锣密鼓的推广工程之外,农业部还在这边搞高产田。吴南海一人难分两身,干脆把高产田的事情完全交托给了法石禄。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样一来,计划中农药厂就变得无人问津了。吴南海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把土农药厂和卫生部门合办,联合成立了农业药剂厂,除了制造土农药之外,还负责制造兽用药品。
十五天的培训结束之后,吴南海宣布大家可以各自回村准备农具田地了。对口下乡的“农技员”会很快就下乡来做具体指导。
众人原本就被上课的内容搞得稀里糊涂,因为多半都不识字,记不了笔记,正愁记不全,听说有人来上门指导,不禁发出一阵赞叹。
“上门的技术员不用支付报酬,这些都包含在你们的服务费里了。食宿由你们各家预备,伙食费由他们自理。”
听说这上门的技术员吃饭还自己付钱,众人都觉得过意不去。有人道:
“这可使不得,请个长工东家都得供饭,这饭钱就不用出了。”
“技术员一天吃三顿,每顿半斤米……”
“就是吃一斤我们也供得起啊。”
“每天有一只鸡,没有鸡有一条鱼也行了,一斤一条的那种,每天还得有一只鸡蛋……”
原本热烈的表示愿意免费提供伙食的人都不吱声了,只有加来那边的刘友仁说:
“没事,这点我家也供应得起。”
“刘财主你家当然供得起了。”有人在酸溜溜的说话。”
吴南海现在多少能听得懂一点临高话了,便对这表态“供得起”的人多看了几眼。只见此人不过三十年纪,生得膀大腰圆,穿着和当地的一般农民无二,只是衣服不破不缀,整齐干净,脚上是一双青布鞋,沾满了泥水。吴南海知道旧时的农民极少穿布鞋――在田间劳动极易磨损,平时多半是光脚或者穿草鞋。到城里办事会带双鞋子,进城的时候才穿上,出城再脱下。这样完全不爱惜鞋子的人必然是个有钱而且满不在乎的主。再看他腰里还插着一支湘妃竹的烟杆,坠着个白玉的坠子。
他随手翻看了下个人资料。刘友仁是加来村来得,自报有三百多亩土地。不过情报委员会的人告诉他,刘友仁其实不住在加来村,而是村外数里地的一个寨子。是典型的在乡间结寨自保的土豪。整个刘家寨的土地起码也有五六千亩。刘友仁参加天地会这一手大约算是投石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