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黄家老少一阵慌乱,忙不迭出迎。
薛平薛仆射(pú yè,指尚书省长官,宰相之位),可不是自己来的,一如往滑州白马县沙塘村,仪仗严整,旌节招展。
卫县男、宁远将军、青州别驾望凌通为前锋,开道而来。
魏国公薛平身后,还有安阳县公胡轸,平卢军行军司马岑交。
他们原本要跟随黄羿一块儿来,因安阳县公胡轸新得皇封,薛平感觉匆匆离去,不太妥当。就没有作声,在沙塘村多呆了一天。既然是结义兄弟,黄羿的家事,也就是弟兄们的家事。胡轸也心下惊慌,跟随一起来看看。
这些人哪一个都是比县令高出好多级的人物。
看他们的官服颜色就知道,薛平、胡轸都是紫色袍服,望凌通、岑交是绯色袍服。四个人,三个有爵位,都打着耀眼的名号旗帜。每人都有护卫大将,这些牙将品阶也都在县令之上。
黄潦村一下涌入这么多皇朝高官大员,村民有几个见过这种阵势?
整个黄潦村都被惊动,满村的男女老幼都在街面上观看。纷纷猜测,这是往谁家去呢?还是来抓人的?
望凌通的牙将正要问路,黄羿、黄昭祖孙顶盔掼甲,冠带整齐迎到。管家黄贵、掌勺老堆赶忙紧跑几步,将红毡铺地。黄羿单膝跪下,黄昭双膝跪正,后面黄家子孙、太太们呼啦啦一大溜,二三十口全都跪倒。
族长三喜一看,哦,我的娘呀,昨天黄羿家还在犯难,此时来这么多大员。这老弟也不早说,叫我也跪迎一下。
满村子人都啧啧称赞。黄羿卖一辈子芝麻黄豆花生,因遭贼报仇,却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小小黄潦村,一下子出了他们祖孙二人为将,真的是本村千古没有的厉害角色。
薛坦涂翻身下马,急忙扶起黄羿,笑道:“三弟,愚兄来迟一步,兄弟家事安顿的怎么样啊?”
黄羿起身,先向后面跪着的家人喊一声:“拜见右仆射魏国公薛伯父。”
大家高呼:“拜见右仆射魏国公薛伯父。”
黄羿又高呼:“拜见安阳县公胡伯父,拜见卫县男望别驾,拜见平卢军行军司马岑叔父。”
一个个家人纷纷高呼起来。惊得围观的村邻老少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两个公爵都是黄遥等人的伯父,还有个男爵不称辈分,平卢军行军司马居然是他们的叔父。那就是说黄老头与他们是歃血为盟、换帖的结义兄弟。
我的娘呀,老黄平日里不吭不哈,这么多大唐高品人物,从来不曾吹过牛,显摆过。哎呀呀,咱黄潦村的人,将来出去,别说在千乘县,就是去青州,也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恶人。
薛平、胡轸、望凌通、岑交纷纷喊道:“都平身吧,快,都请起。”
此时黄羿向黄喜摆手:“三哥,过来一下。仆射、国公爷、男爷、岑将军,这是我黄家的族长三哥老喜,黄喜。三哥,你一一参见。”
黄喜赶忙跪下,薛平一看,老头子比自己要大得多,赶忙搀扶:“免礼,免礼。我家三弟给父老乡亲不少添麻烦,劳烦你们多操心啦。今后,到平卢军做客,愚弟亲为把盏。”
老喜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于薛仆射,最开始来青州上任平卢淄青军节度,小百姓都觉得这地方被李师道世代镇守,薛家将也不见得能镇得住。
经过青州平乱,使得整个平卢军所辖淄、青、齐、登、莱五州之民,莫不张口结舌,敬服不已。
此时,薛仆射威名,早已传遍山野村邻,震动大唐海内外。
黄喜见薛仆射如此说话,大感意外,禁不住脱口赞道:“仆射的厉害,直可与尔曾祖父薛仁贵三箭定天山比肩。为何这么说,平卢军一定,整个大唐东部就稳当了。后世节度,直接稳坐金交椅,公乃大唐续命之臣啊。”
薛平哈哈大笑,相携他一面走,一面说:“三哥虽居村野,见识却不同凡响。比之不少朝臣都要清醒,不愧是黄家的族长,佩服。”
满村子观看这阵势的邻居,看薛仆射对咱的族长这么好,也都禁不住热泪盈眶。唉,咱老百姓苦啊,几辈子能有这样的人物关心咱。
到了黄府,薛平一侧目,看见安芝。这么高大,如此绝色,惊得他一趔趄。安芝眼尖,飞一步将薛仆射扶住。
薛平拉着她的手,略微看看,侧身向黄羿问道:“三弟,这位姑娘身手如此矫健,直逼三弟和少将军英勇,是府上什么人啊?”
黄羿一看是安芝,大哥对她这么夸赞,我黄府侍女尚且如此,必给大哥心中抬高我黄家许多印象。很感动,急忙回禀:“大哥,这是我黄家侍女都知,安芝。自小来家,学得我一点皮毛。”
“安芝?莫非范阳安家?”薛平打一个激灵,脑海中现出一幅图景。
祖父薛楚玉,就是范阳节度使,因军事改革被罢免,不知所终。张守珪取代,而张守珪收的义子安禄山,做到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终于造反。史称,薛楚玉离职,加快了安史之乱。
其父平阳郡王薛嵩,乃安禄山旧将,自然参与了安史之乱。晚期,为史朝义镇守相州。河北副元帅大宁郡王仆固怀恩,打败史朝义,薛嵩率众出降。被封为检校刑部尚书、相卫洺邢等州节度使。
薛平生于安史之乱前两年,薛平幼年间就于安禄山、史思明等后来反叛的众将子孙,都在一起玩耍长大。提及姓安,他安家的人怎么不知道?
安芝款款答道:“奴婢爷爷曾为安禄山护卫大将,被安庆绪处斩。举家贬为贱籍。幸得将军老爷收留,善待奴婢,才有今天。”
“你祖父却是哪个?但说无妨,不必害怕。”薛平也曾是反将之后,真是的,怕什么?咱又不是掌控国运的宰执,下面的人敌对双方都是无辜。
“启禀仆射,奴婢祖父讳枢,字环规。安家父子内乱,安庆绪杀爹。我家祖父因护卫安禄山多年,安庆绪不信任,被处斩,全家贬为贱籍至今。”安芝没有说完,就已经珠泪滚滚,泣不成声。
“哦,滦弟之父啊。你祖父与本相家父相交甚厚,本相该称作叔父。他也是武功盖世的名将,可惜啊。难怪你生得如此绝色,果然是名将之后。令尊还好吧?这么多年,他也不伸冤?”薛平深表同情。
“反贼内讧之事,谁去管呢?父亲说伸冤无益,徒增羞辱。后世子孙,但凭黄天给个命就行。”安芝这一说,将黄羿也惊到了。
买她来家十几年,谁想起来去问一个奴婢的身世。唉,薛仆射难怪能够坐到如此高位上面,对于人与事的探察,果然与下面的小官大异其趣。
到了后堂,薛平上座,众位依次坐了。
安芝辞出,欢欢喜喜去厨房指挥侍女干活。是啊,能得到当朝巨擘问寒问暖,就是没啥结果,今生今世也不白活了。至少将家族的怨气透给了朝廷大员。
什么?薛仆射居然能叫出老爹的大名,还问候他,他们是啥关系?老爹前几天还来看我,薛仆射在青州地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该知道。怎么会一字不提?
安芝的祖父叫安枢,字环规。父亲叫安滦,字浚通。安滦与薛平是安史旧将家属中的发小,一起玩儿蹴鞠、泥巴。到薛平五岁的时候,父亲薛嵩替安庆绪出镇各地,几家分开,没了音讯。
安芝哪能知道这些。安滦当然只字不提。这种家史,提出来,吓也把人吓死了,谁敢挨咱。薛平位至宰相,贵为国公,咱还不把人家沾染坏了。这些废话不如不说,省得增添儿孙们的烦恼。
阖府上下,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管家黄贵慌忙叫安芝飞出府去,叫来村中颇善厨艺的黄家子弟。村邻看安芝喊人,个个乐得帮忙,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不到一个时辰,宴席全部摆好。
黄羿经商一生,那脑子多管用。酒宴开始,他叫来安芝专门陪在薛仆射身边,小心侍候。安芝当然知道老老爷对自己多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指不定这一顿饭的侍候,就能将安家的屈辱洗涤干净。
薛平与众人寒暄饮宴间隙,不时与安芝攀谈。安芝谈吐不俗,反应敏捷,薛平非常喜欢。
黄羿陪坐在身边,看仆射喜爱安芝,就势说道:“既然仆射大哥喜欢芝儿,三弟做个人情,何不就带在你身边,日夜侍奉。”
薛平沉吟少许,与黄羿商议道:“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既然愚兄管起来芝儿的事情,干脆就管好。依我看,何不就在贤弟府上,将她的前程改变,一并将她家的贱籍消除。叫他爹安滦与我等并肩战斗,成就功名。”
黄羿一听大哥如此魄力,甚为感动。当即叫安芝与大哥跪下,叫她替父母先行感谢仆射大恩大德。
薛平扶起安芝,更加喜欢不尽,对她和黄羿说道:“本相以为,先叫芝儿认你为义父,那么我就是当仁不让的大伯。这样,我带上她走到哪里,都没人慢待她。到时候,一纸呈文到户部,我出钱将她家贱籍取消。”
安芝听到这里,禁不住失声痛哭,规规矩矩跪下,哽咽道:“义父、伯父在上,女儿给你们磕头。这是我们安家的福气,也替列祖列宗和父亲给你们磕头。女儿此生无以为报,但凭一颗丹心,绝不辜负你们的恩德。”
管家黄贵站在一边侍候,忽然叫道:“怎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