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泰安十年的九月二十。
这一年,大邺多事,年前朝廷恩科出了舞弊案,太子被废其后殁了,紧跟着中宫薨于坤宁,次有忠靖王与云州反,虽然被镇压,却也是骚乱一阵。
再之后朝廷尚没有腾出手来细细料理靖云二州,西戎已派遣使团议和,而西戎大皇子当殿求娶固宁侯,老国公震怒之下坠马亡故,然而,真正的动荡,才刚刚开始。
九月二十这一天,邺城的百姓们照常起居,也照常开门做买卖,有要出城采办或是走亲访友的,却发觉了不对。
城中四门紧闭,奉的是左金吾卫的令,不许多问,也不许逗留,外头的进不来,里头的也出不去。
而云州那边起了兵,没有任何的由头,邓秉修领十六万云州军,倾巢而动,一路向邺城进攻,江北程邑趁机而动,响应云州之势,率领五万江北军合围而起,因与西戎才议和,耶律明澜人还在大邺,他便全然不怕西戎会借机来犯,只是西戎王此时不知,他的大儿子,早在两日前就已身首异处。
赵倧他几乎是一夜没合眼,天刚擦亮他就打发了魏鸣往钱府去,自更换了朝服,整理了仪容,往皇城去了。
赵珩察觉出异样时,已然晚了,他急召了右金吾卫指挥使入宫,可再派人传召荣姜等人时,得的回话俱是“府外有兵士把守,不许人进出,传而不得见”。
彼时他正待要怒,外头有小黄门跪进来回话,说英王殿下眼下正在宫门口,要见卫内臣。
赵珩立时斜了卫津一眼,若非他说打小跟着服侍的,这会儿就先拉出去砍了。
贺琪没人撑腰,敢擅自封锁四门,围护众臣府邸?
他这样想着,就笑了,冲卫津一摆手:“你只管去,朕的好皇叔,终究是要反了!”
卫津如何不心惊?他虽是个宦官,却也有见识,英王敢明目张胆的动手,绝对做了万全的盘算的。
卫津一去远了,高赞元拱手礼了一把:“陛下,要派人拿贺琪吗?”
赵珩却抬手止了他,眉头紧锁,面色肃然,周身冰的不行,饶是距离他这样远,高赞元都觉得一颗心要被冻伤了,才听他说道:“朕只恨所托非人,你跟贺琪一人掌五万禁军,真动起手来,他还有荣姜相帮,你未必就有十足的胜算。他这样封锁四门,朕估计云州已经是动了手了,赵倧要见卫津,就是还有话说,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且等着。”
高赞元颔首,因听他说起云州动手来,脑子里恍然闪过一个念头,怯了怯声,开口问道:“程邑可没回京来吧?”
果然赵珩肃杀之意更重,一双手捏紧了拳头,抿唇一言不发,直盯着前头,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而那边卫津脚下不敢耽搁,疾步匆匆至宫门口,见了赵倧,几不可见皱了眉头,旋即又熨平了,凑上前去打千问安:“殿下来了,怎么不进里头呢,陛下这会儿就在清风殿,殿下有话要回吗?且随奴才进去吧。”
赵倧口里说了句“不忙”,受他一礼后退开两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卫津:“这会儿进宫,我还有命出来吗?卫津,你忠心主子,就拿别人当傻子呢?”
卫津叫他回了个倒噎气,于是陪笑的脸也收了,仍旧守着礼矮矮身:“殿下同陛下是一脉的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要连着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殿下心里真有计较,又有什么不能同陛下商量着来的呢?就这样实在不好看相。”
赵倧不再接他的话,只笑着袖起手来,冲魏鸣使了个眼色。
于是魏鸣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折好的信封递过去:“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们的事情,还不够格儿议论。这东西你带进去,交给陛下,他若看了,心中必然也有计较,殿下就在这里等着,陛下若想见,自出宫来,若不想见,便也没什么说的了。”
卫津不明就里,却还是伸手接了,其后虎着脸看魏鸣,又惦记着他到底是赵倧身边第一得脸的人,只能强压着火气:“先帝爷拨了咱们侍奉主子,那是高看了咱们,抬举着咱们,你怎么不规劝,就由着主子的性儿来吗?”
魏鸣心说这你可跟我说不着,于是嗳了一声儿:“您跟我说不着这个,还是正经回话去是要紧的。”
卫津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深看了赵倧一眼,躬身往宫门里退。
见他退了两步,赵倧遥遥的又叫他一声:“告诉赵珩,我等他一刻钟,让他想好了。一刻钟后不见人,我自回王府去,他再想见我,叫到亲自上长安街来吧。”
卫津心一个劲儿沉下去,如今尊号都免了,张口就提当今天子的名讳,可见是真的的要反了。
他再顾不上多想,脚下更快了些,等彻底进了宫内,径直一溜烟小跑往清风殿去回话。
入殿时李明山跟崔子文等人也到了,卫津也不做礼,步至赵珩身边去,弯弯腰,恭敬的奉上信封:“殿下叫把这个交给您,他说今儿不进宫,您看了这东西后,若想见他,他就在宫门口等您。您若一刻钟没出去,他就回王府去等信儿了,您再有话同他说,自让您上长安街去寻他。”
赵珩呵了一声,也不接信封:“他好大的口气!李明山,着即传旨,去他身上一切职务,再叫中书省发旨,他想当乱臣贼子,朕成全他!”
李明山当然不会一味逢迎他,于是起身礼了礼,拱手对上,中气十足道:“陛下气过了,中书发旨又有何用呢?眼下四门紧闭,别说中书省的旨意,就是您亲自加盖大印,也告不了天下,反倒叫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旁边高赞元也醒过味儿来,怪不得说英王殿下七窍玲珑心呢,这一手实在是高,断了京城跟外面的来往,他手上有五万禁军,还捏着荣姜这张王牌,了不起殊死一搏,他未必会输。
高赞元又看了看卫津手里的信,附和道:“殿下既然有东西送进来,想或许有内情也未可知?陛下才刚说事情未必到了那一步,何不先看看殿下送了什么,再做打算?”
于是赵珩眯眯眼,才接下信封来,冷着脸拆开来看时,神情竟是越发的古怪,又青转白,还夹在了一丝慌张。
李明山等人面面相觑,这是位雷厉风行的皇帝,几时见过他这样慌张无措?英王殿下,到底送了什么进来,竟叫陛下这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