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极殿,赵倧与荣济并肩而行,想着殿中适才发生的一切,轻笑出声与一旁的荣济道:“能让李明山出面咬章玮,看起来荣姜不光只会行军打仗啊。”
荣济却让他说的有些莫名其妙,这事跟荣姜又有什么关系?便侧目去看赵倧,眉心拧成个川字,回了一句:“她这几日从不曾私下见过谁,今日一大早便赶着去昌隆了,殿下怕想错了。”说完便与赵倧告辞,快步离去。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位英王殿下。英王擅谋,这是父亲曾告诉他的。当年英王与太子争位,却能抽身而退主动把皇位让出来,众人只道英王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可在他看来,这位殿下却心思极重。虽说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不臣之举,可若来日有了不臣之心,当年的退让,已经笼尽了人心,只消寻一个好由头......他从不敢细想下去。
况且今次英王为荣家回京,更是把荣家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天子原本就把荣家看作了眼中钉,如今又跟英王有了牵搭,还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恨荣氏一族呢。他实在是对这位殿下提不起什么好感,怎奈何父亲有交代,他也只得与他周旋而已。
而赵倧呢,本以为这件事是荣姜谋划的,却被荣济一番话说的有些摸不准了,当下压着声吩咐魏鸣派人暗查一番,不许惊动任何势力,只要一个心中有数便可,便提步离宫。
清风殿中沈庆道有些忐忑不安的去看黑着脸的天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赵珩叹了好几口气,才同他说话:“朕没想到今日朝上李明山会参章玮。”
这叫他怎么接?沈庆道并不像章玮和李明山,他是在赵珩御极之后逐渐向天子靠拢的,所以自然不像章李二人能在天子面前得脸,可今次章玮倒台,李明山又不能议这件事,皇帝手底下那几个老臣也镇日端的一副“老古板”做派,不足以谋事。
可天子有忧,他做臣子的就要分忧解难,便只能硬着头皮回话:“章玮这件事原本就是可大可小,而李大人为人正派,大约早对此事颇有微词......”
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这根本是说不通的,既然早有微词,缘何当年不上奏?李明山掌吏部,官员丁忧上报,他心里都很清楚,而章玮当年娶外室又生子,虽不曾摆排场宴请同僚,可亲近的朋友间总有走动和送礼的,李明山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要等到这么多年后,才去翻旧帐呢。
赵珩见他话说了一半就收住,嘴角上扬勾出个笑,却满是冷意:“你也说不下去了?”
沈庆道便知道他这是已然生气了,没敢接话,就听赵珩续道:“李明山早就看不惯章玮狐假虎威,仗着朕宠信在朝中胡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才来翻章玮的这本烂账,你怎么看?”
天子话都问到脸上来了,再装傻推脱说不知,只怕天子之怒就都要撒在他身上了,吞了口口水道:“陛下是以为,与英王回京有关吗?”
果然听见赵珩冷哼一声,却又像是有些不解:“按理说李明山不会偏颇英王,不然当年他也不必极力拥护朕。朕是怕和荣家......”赵珩也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叫他怎么说?难道跟沈庆道说,当日朕命章玮散播谣言给荣姜泼脏水,怕今次他突然被参,是荣姜搞鬼吗?
更多的大约是不愿意相信,李明山跟了他这么多年,会在他一力想要打压荣家的时候投向荣家,偏袒荣家。可他做的事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也绝非明君所为,便没办法说与沈庆道。
沈庆道因不知晓其中缘由,转念一想却只当当日左佥都御史弹劾荣姜的事情乃是章玮授意,赵珩既然提起了荣家,那都察院与荣家近日能牵扯在一起的,便也只有这件事了。他把眼略眯了一回:“御史言官弹劾朝臣本是职责所在,国公爷应该不会这样记恨上章玮,既然不会记恨,应该就不会纵着荣侯算计章玮。这件事......”他有些为难的顿了下,怯怯的去看赵珩脸色,见赵珩示意他说下去,才道,“只怕陛下还是要问一问李尚书。”
像是不愿意再提李明山一样,赵珩捏着眉心揉了一回,复把手搁在了太阳穴上压了压,许久无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庆道都有些要坐不住了,却猛地听赵珩开口:“太子大婚后,朕打算叫他去江北料理之前报上来的官员贪污舞弊案。”
沈庆道眉心突突的,心跳都加快了好些,有些不安的问:“江北形势不比京都,派太子去……臣只怕太子料理不来,反倒弄的人心惶惶,百姓不安。”
“朕自然知道。”像是有些疲惫,声音中透着些无力,“可是太子大婚后,朕不能让他留在京都与荣家往来过多,还有英王......他在云州数年,处理这种事得心应手,他陪着太子去,才正合适。”说罢略顿过一回,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叹道,“江北山匪多,民风也野的很啊,果然是合适。”
沈庆道张了张嘴,原本想劝的话,却都说不出来。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劝的,皇帝早就算计好了这件事,年前江北开恩科,官员贪污舞弊一事已经上报到了邺城,但是皇帝按下不发作,为的就是待太子大婚之后将他指派出去。
而英王不过是徒然生出的变数。只是听赵珩才刚后话,大约是还有别的陷阱会等着赵倧。他虽心惊,却明白这不过是帝王权术。虽不知道英王是如何说服皇帝留在邺城,可他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只怕皇帝是想借这这个机会,顺势除去英王,自然还有另一位......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壮着胆子问了句:“荣侯,也会随行吗?”
赵珩冷眼扫过来,他分明看到了杀意,惊愕不已,就要跪下去请罪,赵珩却又很快敛了眼中的肃杀,沉声与他:“知道你与章玮和李明山最大的区别吗?”未待沈庆道开口,他已经继续冷着声道,“这句话,章玮知道自己不该问,李明山压根不会问,而你——却问出了口。”
沈庆道忙跪了下去,颤着声请罪:“陛下恕罪,臣一时失言......”
“你不是失言。”赵珩没叫他起,横眉冷眼盯着他看,“你是不敢信朕这样算计太子、英王和荣姜,是也不是?”却并没有等沈庆道回话,其实他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哼笑了一声,“朕来告诉你,英王得人心,荣姜有军功。沈庆道,不要觉得他们无辜,为免将来养虎为患,朕只能先除了他们,不然日防夜防,总是朕心头的一根刺。不过,江北是荣姜的势力所在,朕——绝不能让她同行。”
那太子呢?沈庆道几乎就要问出口,却生生忍了下去。他为官多年,太子性善仁孝,虽朝事上庸碌了一些,可对待君父,却是至忠至孝,而皇帝却要这样算计他,于心何忍。只是这样的话,他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赵珩又嘱咐了些仔细办事的话,便叫他退了。
不多时内侍奉了坤宁殿送来的参汤,他吃了一口,就叫人撤了下去,打发卫津叫人准备了曹皇后爱吃的糕点一类送去坤宁殿,又叫传话说这几日朝政繁忙,一应歇在清风殿后堂中,叫皇后不必等着他云云,便长叹了一声,只喃喃了句“元元”,便再无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