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已经回沈宅了。”
苏三媛请安的路上遇见苏允。隔了两步远距离,听到苏允的声音传来。迟疑了片刻,苏三媛淡淡道:“我知道了。”
“我看到你跟夜公子背后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
苏三媛停下脚步。心情顿时跌入谷底。大清晨提起夜离的事,从来就没有好的情况发生过。苏三媛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想要狡辩的心思,说道:“没其他什么事了?没有的话,我就要去爹那儿请安了。”
苏允加大音量道:“我说,我见到你跟夜公子背后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你难道没听见么?姐姐!”
“你闹够了没有!”苏三媛冷声道。
景花上前一步,暗地里扯住大小姐的手。
这里距离老爷待着的书房很近。这几日老爷心烦脾气不好,若这时候惹事出来,恐怕谁都讨不得便宜。
苏三媛同景花一般考虑,手腕被紧拽住,飘远急躁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不再理会苏允,苏三媛转身离开。刚走开两步远,身后就传来苏允呵呵的笑声,苏允说道:“姐姐,原来你也害怕爹责罚啊。姐姐别怕,我迟早也会把你跟夜公子的事情抖露在所有人眼中的,让三表哥真正看清楚,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苏三媛闭目,许久才睁开眼。
书房到了。苏三媛走进去给爹苏直请安。
这几日朝廷乌烟瘴气。皇上的势利正与孙太后的势利抗衡,杨士奇因幼子杨稷之事,无颜面待在朝廷,辞官还乡。曾经几大内阁大臣,离开了杨士奇这位辅佐了几代君王的老臣,再无敢暗中调协孙太后与皇上势利的大臣了。
两方势利明争暗斗,今日皇上设法去掉一个孙太后跟汪国公的心腹,明日孙太后跟汪国公便又会暗中培育出新势力,穿插在皇上身边。夹在两方势利中间的大臣,总会莫名其妙踩到雷区……
当官的,越来越难了。皇上不重用贤臣,整日勾心斗角,身边宦官奸臣狼狈为奸;孙太后不过女流之辈,目光短浅,看不到潜在的危险。宦官王振及汪国公都是自私势利之人,根本不堪担任贤臣重担,国家岌岌可危了。
苏直叹气。
看着棋盘上黑白两方斗得水火不容,眼看着黑棋就要落败,苏直大手抬起,愤愤地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打落地上。一双浑浊的目光看着前方,如今他也长出了白发。年少时,曾想报效朝廷,为皇帝效力,为百姓减忧,免百姓诸多苦难。
如此从官数十年,一如既往。虽有心报效,面对朝廷统治内部的斗争,却无能为力,甚至于看着那些同僚多年的人,要么无意踩中雷区被敌对大仇设法弄走,要么经不住势利威慑加入其中一股势利……
苏三媛走进书房,看到满地落下的黑白棋子以及面带愠色的身穿官袍,头戴官帽的苏直。
“爹。”苏三媛捧着让人特意熬的参贝雪梨汤,“这是我特意让人熬得。”
苏直颌首,接过青瓷碗,面上虽有愠色,却不对苏三媛发脾气。手中摇了摇汤匙,搅凉了,才喝了一口,淡淡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了。坐吧。”
随手将碗放到桌上。苏三媛也将小漆盘放到桌上,选了一处位置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听着接下来的问话。
“沈彦的事,媛儿是怎么看待的?”
苏三媛咬了咬下唇,心跳突突地加速,她很想趁着这个时间推掉这场婚约,不想余生都在跟沈母、如慧等人斗心机中惴惴不安的度过。可转念认清自身的私心,最初因想要等待白城安不想被婚姻之事逼迫随口答应了这门亲事,扯了沈彦这个无辜之人。如今认清事实,就想要甩掉沈彦,连自身良心这一关都过不去。
隔了许久,苏三媛才平声道:“全凭爹做主。”
苏直手背在身后,仰望着纱窗外黑压压的天,淡淡道:“我为官数十年,经历过无数的明争暗斗,也见过无数人的结局。因果都是有的。我知道姑娘家都爱少年郎,容不得半点瑕疵,就怕被外头的人嘲笑。当这门亲事,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嫁给沈彦!你能做到吗?”
苏三媛沉默。
嫁给沈彦,陪伴他余生,并不难。难得是,那一帮生存在内宅成日只知勾心斗角的人!若是余生都活在勾心斗角之中,时时被对方以长辈为名,压在脚底下。这样的日子,比囚禁在牢狱之中,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愿意?”苏直微眯眼眸,厉声问道。
苏三媛起身跪到地上,低声说道:“我……我愿意嫁给沈彦。只求爹日后帮我与沈彦,另找一处宅院。”
苏直长舒了口气,微微颌首,感叹道:“你那外祖母,确实不好相处。日后,我自然会替你们设法搬出沈宅去。”
苏三媛跪地,磕了三次响头。
“起来吧。”
苏三媛站起身,“爹若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恩。”苏直答应了一声,也不计较苏三媛话里没有敬畏之称。
宅院外,下起了雪。
墨玉替苏禾撑着伞,朝着这边走来。他们俩的皮肤被冻的白皙,犹如画卷之中凭空走出的将士。有一股与天地素白色调相衬托的协调感。苏禾睫毛沾到雪,乌黑的眸子含笑,修长的手搓暖捂在脸上,融化了那片刻的寒冷之气。
“这一趟回来,人也变得越发呆滞了。”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从苏禾嘴里说出来,格外的令人心暖。有苏禾的地方,就好像阴暗处突然看到了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阴寒不安。
苏禾此生会是她最敬重的大哥。
苏三媛扑到苏禾怀中,咬唇低声哭了起来。泪水大片大片沾湿了苏禾胸前的布料,而苏禾则温柔地轻抚着苏三媛单薄而又颤抖的背,柔声含笑的安慰道:“有我在,什么也别怕!”
“大哥,我只是想要一份安稳一点的生活,可为什么就这么难?”苏三媛止住流泪,靠在温暖的怀中,喃喃低语道。
苏禾推开苏三媛,嗤笑道:“得过且过、麻木不仁的日子,过的久了,你觉得还有意思吗?若要我指条明路,那只要两个选择,要么当人上人,要么做好被人踩在脚下当垫脚石的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