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宅院挂着两盏白灯笼。
扶灵的队伍伴着漫天的白纸铜钱,哭泣声压抑得让人永生难忘。
乌黑的棺椁如磐石,压抑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送葬过后的好几日,苏三媛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福荷院,被收拾了一遍,随后正屋就被锁了起来。苏府极少有人再去看那个引人伤心的地方。
原本该在家守孝三年的苏直在第十日,被一道圣旨重新启用。
如今朝廷以孙太后与皇帝势利相抗衡。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往日依赖于吏部尚书苏直中立的角色,倒没有出纰漏,并且各方的势利,是需要有中立者角色做实事,否则权力天平倾斜过度严重,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当这道圣旨下来以后,很多官僚便私下里讨论着这样的一番内容。似乎也只有这样,能多少纾解他们心中的烦闷。
苏府笼罩在乌云之下,连日来的大雨,冲刷不了压抑灰暗的气息。每个角落,似乎都在无声地流泪。
滴答。
滴答。
一点点透明的水珠从角落掉落在积水之中,荡漾一圈圈的涟漪。
“小姐,回去院子休息一会,好吗?”翠香蹙眉,手中撑起一把油纸伞,替小姐遮挡雨水,可雨下得太大了,总会有水花溅到小姐身上,将她衣裳侵湿一片。
看到景花走来,翠香暗暗使了眼色,景花轻轻点了点头,走向那抹孤寂的身影边上,“小姐,要是老夫人看到你这样淋着雨,肯定要骂你几句了。小姐你若是心里头难受,哭出来也好一些,不要总是这么憋在心里,一声不吭的,会憋出病来的。”
“恩。”
苏三媛抬头,目光静静地看着福荷院紧闭的那扇门,再也不能从里面看到一抹身形略显伛偻的老人走出来身影,也再也不能感受到那手掌抚摸额头时的温暖,再也不能有勾起前世家的感觉的瞬间了……
荷花亭,回廊,甬道,都还能感受到熟悉的味道。
可是,祖母真的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苏三媛从大观园走了过去,本想看看杨氏这几日憔悴的模样。听说杨氏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头,茶饭不思。
听说这几日,爹也原谅了杨氏并在她房中过夜。
听说入画肚子越来越大了,有懂得看的婆子说,应该是个公子。
苏三媛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雨声在她耳中格外清晰,似乎在雨声之外,还有什么格外刺耳的笑声,那么突兀的响起,扎的她心口阵阵发疼。
“小姐,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苏三媛摇了摇头,还想要说些什么,里头交谈的声音曳然而止。有脚步声从院内走了出来。是杨氏跟苏常悦还有……苏允。
“你怎么会在这?”杨氏皱着眉头,没好气问道。
苏三媛细细的看着杨氏,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杨氏容光焕发,似乎比这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气色红润。察觉到苏允眼角笑意僵在脸颊上,苏三媛看去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轻声问道:“母亲,你知道祖母是怎么摔倒的吗?”
几人皆是一愣。
苏常悦脸色沉郁,狠狠地瞪着苏三媛。
“媛姐儿,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揪着这事问,是什么意思?”杨氏深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口吻道。
“允儿,你知道祖母是怎么摔倒的吗?”苏三媛冷冷盯着苏允看,一字一句的问道。
苏允怔楞住。不可能,刚刚她们几人说话很小声的,姐姐不可能听得到的。苏允感觉得七上八下,心里不自在。面上茫然地摇了摇头,“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于嬷嬷当时不是已经讲过了么?是祖母自己摔倒的。”
苏三媛没有再说话,转身先离开了。
翠香没有反应过来小姐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一步没跟上,只见小姐被雨中浇淋浑然不知,翠香忙用伞伸过去替小姐挡雨。边上的景花拿出手帕,仔细地替小姐擦拭掉那些雨水。
“母亲,她……该不会是听到我们讲什么了吧?”苏常悦蹙眉,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主仆三人的背影。
杨氏咬咬牙,不屑道:“怎么可能?除非那死丫头有顺风耳,要不然怎么会听得到我们讲话?”
“母亲,那姐姐她怎么会那样问我们?”苏允嗫喏道。
杨氏冷哼道:“兴许是那死丫头心情不好,想在我们这儿存心惹事吧。以后没有你们祖母护着,看那死丫头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苏允听了,下意识朝姐姐消失的方向看去,面上没有显出喜怒之色。
回到华安院,苏三媛将自己扔进床榻,用薄被盖在身上,抱着枕头无声地哭着。
翠香用手轻抚小姐的后背,焦急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上哪儿不舒服么?”
苏三媛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脑海中回忆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翠香,大概小姐想老夫人了吧,你也别问了。”景花在边上提醒道。
苏三媛睁着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沾湿床褥。
“母亲,这件事情终于过去了。”苏常悦呢喃道。
“就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才多大的事,能吓成这个样子。”杨氏的声音顿了顿,“你得好好跟允姐儿学学。”
“母亲,刚刚发生了这种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说起来心里怪难受的。”苏允的声音,颤抖道。
“是啊,祖母走了,那些事再也不会被人知道了。”苏常悦的声音透着一股忧伤,“以后,都不要再提起祖母了。”
记忆的这些声音里夹带着雨声,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着,那么的悲伤。
苏三媛咬着下唇,手中重重地抓住枕头,心里头尖锐的刺痛,越是回忆一遍祖母生前的好,越是痛恨听到的这些说话者冷漠的口吻。泪水一滴滴的滚落在枕头上,恍惚间,脑中闪过一道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声音。
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有一道声音说:“真想不到,我一生救人无数,可是我亏欠的人,居然是中毒死的。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苏三媛用袖子胡乱擦拭脸颊上的泪水,走过去开了门,喊景花到身边问道:“祖母走的那天,有没有陌生的老翁出现在苏府?而且是会医术的那种,但是他好像没有替祖母开药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