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分竹叶青,声比乌鸦鸣。七月初七夜,汝当现原形!”
申小甲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诵诗文,一边缓步走向公堂右侧墙角,与三具尸体并排而立,左右手各伸出一根食指勾着嘴角,扯出和三具死尸脸上一模一样的笑容,面向众人,幽幽问道,“诸位,好看吗?”
公堂内外无一人应答,只有无数颗狂跳的心脏在表达自己的观感。
沈荣盯着申小甲和那三具尸体,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纵然公堂外烈阳高照,此刻也恍若置身冰窖之中,寒意刻骨,让他直想打哆嗦,呼出一口凉气,定了定心神,冷哼一声,“还说我是大邪之人,你这番作为又算什么?”
“不一样……”申小甲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是为着一己私欲而装神弄鬼,而我现在做的是科普工作,给大家伙讲解一下所谓鬼神显灵的真相,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什么谱?”沈荣撇撇嘴道,“我看你就是离谱,你不是要帮那个哑巴伸冤吗?这些鬼名堂和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嘛,”申小甲抿了抿嘴唇,双手背在身后,在三具尸体前来回踱着步子,缓缓道,“故事要一个个讲,头绪要一点点捋,进展得太过迅猛,容易把别人搞得神经错乱的……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做到让这三具尸体现行的吗?难道就不想知道那月光到底是何物吗?”
沈荣板着脸,眼神冰寒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想!”刘奈突地拿起惊堂木,迅速拍下,压下沈荣的声音,兴致勃勃道,“还不快给大家细细说道说道,别故弄玄虚了!朝廷有相关条例,若有破解邪神法门者,重赏!”扭头看向沈荣,装作才觉察到自己打断了沈荣的话,挤出一张歉意的笑脸,“城主大人方才想说什么来着?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是喜欢听个稀奇,一时没忍住,抢了您的话,还请见谅则个……”
沈荣铁青着脸,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朝廷都有相关条例,我还能说什么!”
“重赏就不必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只要没人中伤我就行了……”申小甲哈哈一笑,对混在公堂外围观人群中的晏齐使了一个眼色,朗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直接上点干货!”
公堂外的晏齐立刻会意,一甩额头上的刘海,从怀里摸出一把细如发丝,裹了一层银色箔纸的铁棒,挨个挨个递给四周的围观者,高声应和道,“干货来了!每人都有啊,丑人就别接了,省得待会儿煞风景!”
申小甲也从怀里摸出一把同样的细铁棒,依次递给公堂内的众人,只余下两支,其中一支递给了沈荣,最后一支则是留在自己手中,歪着脑袋看向站在沈荣身后的老管家,腼腆地笑道,“老兄,能否借个火?”
老管家见沈荣点了点头,随即将先前点燃血书的火折子交给申小甲,不冷不热道,“送你了!我烧了你的血书,还你一个火折子,很公道。”
“有道理,那便多谢了……”申小甲打开火折子的帽盖,吹了吹里面通红的火星,将细铁棒的最上端与火星轻轻一触,轻笑道,“大家手里这个易燃的干货名为星光,俗称仙女棒,比刚才的月光温和得多,不刺眼,璀璨绚烂,大家都可以试试!”兹啦一声,申小甲手中的仙女棒立时大放光芒,如同一簇怒放的白色火树,亦如一团耀眼的银色沙砾。
公堂内外的其他人看得如痴如醉,随即也都纷纷效仿申小甲,互相借用火折子点燃手中仙女棒。
刹那间,府衙变成了一片星海,星光灿烂内是一张张幸福的脸庞,有憧憬未来的幸福,也有沉湎过去回忆的幸福。
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
仙女棒燃至尽头,星光乍然湮灭,此起彼伏的遗憾声叹起。
刘奈看着手中燃成焦黑的细铁棒,怔怔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天上的烟火我倒是见过不少,但从来没听过有谁能将天上烟火握在手中的……”
“大老爷真是聪慧过人!”申小甲轻咳一声,解释道,“不错,仙女棒其实也是一种烟火,只是成分与大家以往见过的烟火有些不同罢了。制作烟火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钾、硫粉、炭粉,除此之外,根据不同火花颜色的需要,添加铜、铁、铝、镁等材料,而大家手中的仙女棒以及先前墙角的那道白月光都混合了镁粉,因此呈现的便是银白色光芒。”
“世间万物皆有大学问啊……”刘奈赞叹一声,扭头看向公堂右侧墙角,疑惑道,“月神降临的光芒倒是可以说得通了,那三具尸身又是如何突兀出现的呢?”
申小甲慢慢走回三具尸体前,轻轻跺了跺右脚,而后地面某块木板迅速弹开,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坑,坑底蹲坐着三名衙役,其中一名衙役手里握着申小甲之前扔下的那枚黑铁球。
刘奈登时恍然大悟,抚了抚胡须道,“原来如此,月光夺目在前,李代桃僵在后啊!只是,你何时在这公堂布下的这些机关,我怎么毫不知情……”
申小甲挠了挠头,羞赧地笑道,“回禀大老爷,小的平素喜欢挖坑,有的坑会填,有的坑就那么摆着……恰巧公堂里的这个坑在我前两年挖过之后,一时忘记了填上……”
原本一脸肃容的江捕头听闻后,忽地想起了监牢里的那个大坑,心中开始思量这府衙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个坑,越想越有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见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收敛笑意,故作一本正经道,“抱歉,我方才只是想到京都的外甥女不日就将临盆分娩了,实在有些高兴,一时没控制住……”
沈荣翻了一个白眼,瘪着嘴道,“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恭喜啊!衷心祝愿你能早日回去与他们团聚……”斜眼看向申小甲,将手中燃尽的仙女棒随意扔在地上,“戏法耍得不错,只是这与冤案有何关联?”
“大人不要总是这么猴急嘛,小的这就要说到二者的关联了,淡定淡定……”申小甲指了指三具尸体中的其中一具女尸,嘴角微微上扬道,“七月七月神祭典,按惯例会选取一名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作为祭典圣女,今年这个珍贵的名额落到了制墨坊方家小姐方绮兰的头上。方家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以前祭典过后的圣女都是完好无缺……但方家老爷从祭祀典礼的某位夜叉口中得知了今年的不同之处后,便开始费尽心机想要将方琦兰换下。”
刘奈偷偷瞄了一眼沈荣的脸色,轻声问道,“今年有何不同之处?”
“今年啊,做圣女是会真的被当成祭品送给月神的……”申小甲砸吧一下嘴巴,长叹道,“可是月神祭典名册已定,方琦兰想要放弃圣女的身份实在太难!所幸这时候那名通风报信的夜叉看在银子的份上,答应方老爷在祭典时制造一个可以将他女儿从祭台上换下来的机会。一切似乎都已经安排妥当,却不料这中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刘奈急忙追问道,“什么小问题?”
“那名夜叉做这些事其实是有自己的盘算,想要将祭典老祭司拖下水,以报当年自己东家的血仇,一饭之恩,当舍命相报,这个夜叉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只可惜,他偏偏没有头脑。方琦兰是制墨坊未来的女主人,方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只值一百两银子!方老爷毕竟是生意人,懂得衡量计较,之所以送给那名夜叉一百两银子,不过是害怕小鬼难缠,随手打发而已……”
“那他不依靠小鬼行事,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当然有!能和主事人说话,为什么还要与小喽啰纠缠呢。讨价还价本来就要地位对等才能有效沟通,方老爷从商几十年,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在打发了那名夜叉之后,又悄悄地约见了祭典的主要负责人老祭司,奉上了白银十万两,用来换取方琦兰一命。”
“嗬!十万两!那还是真不少,”刘奈掰着手指算计一番,“我一年俸银九十两,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挣个一千一百一十一年有余……”
“欸,一条人命呢,怎么都是划算的,”申小甲面色平静道,“而且方家制墨坊出产的松烟墨远近闻名,日进斗金,区区十万两而已,不值一提!”
“双方没有达成交易?”
“财帛动人心,老祭司也是人,面对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不心动……”
“那为何方家小姐还是横死了呢?”
“因为方家有更吸引老祭司的东西,而方老爷不愿将那件东西交与老祭司。”
“何物?”
申小甲伸出右手食指在方琦兰的脸颊上抹了一下,盯着食指上的黑渍道,“当然是这漆黑永固,香味弥久的松烟墨!”
刘奈长长地“噢”了一声,大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左侧的沈荣,眨眨眼睛道,“原来这就是方家的取死之道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合情合理!”
正在这时,公堂外忽地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什么狗屁的合情合理,在我看来简直是错漏百出,而且扯东扯西,根本没有抓住案件的重点!你们到底会不会审案?如此昏庸无能的府衙,凭什么让百姓信服!”
公堂内外的所有人俱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青年满脸傲然地拨开人群,鹅行鸭步地走进公堂,在公堂中央偏左侧站定,右手捏着一把金片折扇,轻轻敲打于左手掌心,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刘奈和申小甲对视一眼,想起了那天在东窗定计的场景,当时申小甲躬身道谢之后,曾提起过眼前这个青年,料定此人必会于今日出现在公堂上。深吸一口气,刘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道,“堂下何人喧哗?”
“在下……”白衣青年猛地一滑折扇,展开写着“讼王”两个字的扇面,鼻孔朝天道,“讼王,余白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