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病房里有着消毒水的味道,chuang上躺着的老人手上插着管子在输液,旁边的仪器上显示出他还有心跳,但他病弱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有些令人心酸,让人不由得会想,即使度过了这次危险,难保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九十二岁的高龄了,又患有心绞痛,身体状况堪忧啊。
静静坐在病chuang前的年轻男人长相与这老人有几分相似,从他身上能看到梵顶天当年的影子。一样的霸气,一样的冷酷,天生的领导者风范,只是,梵狄风华正盛,而梵顶天如今已是风烛残年。
梵狄的心情很复杂,守着这个病弱的老人,看着他清瘦的身体躺在病chuang,怎么都感觉那chuang太大……曾经的梵顶天犹如战神金刚一般魁梧高大,现在只剩下单薄的一把老骨头了。
任何人看了梵顶天现在的样子都会感叹唏嘘……岁月不饶人。任谁人多么风光雄壮,都敌不过时间的侵蚀。
梵顶天说自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都这岁数了,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亲情是埋在血液里的东西,梵狄尽管对梵顶天有着怨恨,但始终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是带给他生命的人。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岁月变迁,不变的是梵顶天与梵狄的血缘关系。
看着这个曾经如一头雄狮般的男人躺在面前,呼吸薄弱,面色如灰,梵狄若说是一点都没触动,那是骗人的。在看到梵顶天晕倒的一刻,梵狄确实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颤……梵顶天不是神,他是人,他也是会死的。
梵顶天还在昏迷中,梵狄在这儿守了几个小时,而梵顶天病倒的消息已经传到澳门了。梵狄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也都在往这边赶来。彼此已经有最少两年未见过了,平时没有联系,因为他的哥哥姐姐对于这个得*的弟弟,除了嫉恨,再没有其他感情了。
梵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他想到了很多关于曾经的记忆,母亲……澳门……梵家……想到了水菡,想到了小颖……
一声模糊的呢喃,出自梵顶天的口中,他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人。
梵狄倏然一皱眉,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到梵顶天嘴里念着的竟然是他母亲的名字。
这是代表梵顶天还很深情么?梵狄冷冷地瞥了一眼,心中的苦涩到是又深了几分……母亲都已经不在了,你梵顶天再怎么神情又有何用?母亲她,看不到了……
梵狄心头一阵烦躁,站起身想要去外边抽根烟,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洛琪珊。
“梵狄,我们又见面了。”洛琪珊大方地伸出手,微笑望着梵狄。
梵狄瞄都没有瞄一下眼前这只美玉般的手掌,自己的手插在裤带里,沉静的目光波澜不惊……这间医院是洛琪珊工作的地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洛琪珊的手僵在半空,笑容有点不自然了,梵狄太不给面子,连握个手都不肯,实在让她有些难堪,不过这也只是几秒钟的情绪而已,很快她就恢复常态。
“真是可惜,本来我们应该在一个比较轻松愉快的环境见面的,现在却要在医院里……你父亲应该在你面前提到过我了吧?”洛琪珊试探的口吻,美目中隐含一丝期待。
梵狄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父亲在晕倒之前曾说已经为他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女人,难道说,竟然是眼前的洛琪珊?
洛琪珊是个聪明的女人,头脑冷静,心思细密,她从梵狄此刻的神情就能猜到他的疑惑,她想,或许梵顶天还没能跟梵狄说得清楚,否则梵狄就不会露出那一点愕然。
“我跟你父亲早就见过了,是他前一次来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我们认识的,当时正好你阑尾炎动手术,他知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洛琪珊没有接着往下说,但她相信梵狄已经能想象到后边的事情了。
确实,梵狄心念电转,大致能将父亲与洛琪珊见面以及谈话的内容都想象出来。
“你是来看我父亲的,他还没醒。”梵狄像是没听到洛琪珊说的话一样,自然地岔开了话题,眼下之意就是说洛琪珊可以出去了。
若是换做其他女人,定会因为脸皮薄而退缩,但洛琪珊却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的强大是在于她的内心。
“呵呵……梵狄,我不是来看你父亲的,我知道他还没这么快醒,我是来看你的。上次你送我到医院取鱼刺,算起来也都好些天了,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洛琪珊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反而是让梵狄有点难以招架的感觉……这女人的心理素质真好,她就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
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在洛琪珊的字典里没有。
梵狄抬了抬眉头,唇角那一弯惑人的弧度格外妖娆,但语气却是淡漠如水:“你现在看过我了,没什么事情就请便吧,我很累,想休息一下。”
面对这样的女人,梵狄觉得自己不必顾及她的感受了,干脆直接开口让她走。
洛琪珊也不生气,似是早就料到梵狄会这么说,她眼底那一抹看猎物般的光芒一闪即逝。
“行,我先去工作了,晚点再来。”
“慢走不送。”
说不送还真是站在原地不送,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欠奉,因为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女人说的晚点再来就肯定会来了。
洛琪珊刚走,病chuang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毫无神采,但在触及到梵狄的身影时,老人吃力地抬起了手臂……
“你……洛……洛……琪珊刚才来过了?”这嘶哑虚弱的声音飘进梵狄耳朵里,很像是黑夜里的一缕幽魂。
“你刚才一醒就惦记着洛琪珊?你还是多惦记惦记自己的身体吧。医生说你是情绪太激动导致的发病。”梵狄淡淡地说着,为父亲倒来了一杯水。
可梵顶天就是觉得梵狄的婚事胜过一切,他想抱孙子,想看着梵狄结婚生小孩。洛琪珊是他看中的女人,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外貌气质都能配得上梵狄,并且还是个医生,最重要的是她够积极。
“你……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次发病,我能醒来就是万幸了,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死不瞑目?咳咳咳咳……”梵顶天才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仿佛仅剩的力气都耗尽。
梵狄默不作声,只是扶着梵顶天的脖子给他喂水。
梵狄不想跟一个躺在病chuang的人吵架,他虽然对父亲有怨恨,可还不屑在对方生病时故意刺激,所以干脆不答话。
喝了几口水,梵顶天又缓过劲来,干瘦的手抓住了梵狄的手腕,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急切:“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打消对我的怨恨?你怨恨我是一回事,用不着因为这样就故意跟我唱反调……结婚是终身大事,你难道要一辈子单身吗?你喜欢的女人既然无法得到,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女人成家?自己喜欢的人却无缘在一起,那么……跟谁结婚又有什么差别吗?怎么你到现在还看不透?”
对于昏迷之后刚醒的病人来说,身体十分虚弱,说一段话都好比是翻山越岭的疲累,此时此刻的梵顶天,只是一个渴望看到儿子成家的父亲,再也不是曾经的枭雄。
梵狄紧抿着唇,竟没挣脱父亲的手……其实这只手根本无法抓稳梵狄的,只是他因父亲的那句话而触动了——自己喜欢的人无缘在一起,那么,跟谁结婚又有什么差别?
梵狄这回没有反驳梵顶天,心底某些被压抑的记忆片段又翻涌起来。
某根神经被牵动之后,梵狄这一整天都好像在沉思什么,沉默寡言的,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洛琪珊再一次来到了病房。
梵顶天兴许真是对洛琪珊相当满意,见她来了,他有了一丝精神,笑得很慈祥。
梵狄坐在病房外的走道上愁闷烟,懒理父亲与洛琪珊谈了什么。
半小时后,洛琪珊从病房出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可见于梵顶天的谈话十分愉快。
洛琪珊是第一次见到梵狄抽烟的样子,一时竟愣住……以前只觉得男人抽烟很讨厌,可现在却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反而是被梵狄那种绝美邪魅的风采所吸引,淡淡的烟雾似乎能为这男人平添一种别样的魅力。
还在想着怎么跟他开始某个话题,却见他已经踩熄了烟头,抬眸看着她,蓦地冒出一句:“你下班了吧?跟我去一个地方。”
“嗯?哪里?”洛琪珊下意识地问道。
“墓园。就是我们初次见到的地方。”梵狄丢下这句话已经转身了。
洛琪珊呆滞了一秒之后赶紧跟上去,只是心头忍不住直打鼓……梵狄要干什么?如果说是约会的话,那太诡异了,哪有人在墓园约会的?
尽管洛琪珊心中各种猜测,但她还是跟着梵狄去了,毕竟这是她认识梵狄以来第一次被他邀请。就算是去墓园又怎样,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梵狄默默地走在前边,听到身后洛琪珊的脚步声,他也不免有几分诧异……这个女人果真是不简单,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许会逼问不休,可洛琪珊还愣是忍住了没问为什么他要叫她去墓园。单从这一点来说,梵狄对于洛琪珊的冷静与胆色还是不得不承认的。这女人有些地方确实与众不同。
墓地贵,这是近几年来的趋势,而梵狄为小颖立下的衣冠冢就在这片全市最贵的墓园中。
小青山墓园,坐落在市郊,背靠着一处连绵的山脉。此时金秋,山脚下开满了红艳艳的枫叶,瑰丽多姿,美不胜收。枫叶林一眼望不到头,在另一端,是游客们时常去游玩的地方,而在这一端,则是紧挨着墓园的。
墓园里的格局是阶梯式,小颖的衣冠冢位于靠近顶部的某一层,站在这里,可以观赏到不远处那片美轮美奂的枫叶林。
梵狄站在墓碑前,洛琪珊静静地在他身侧,凝视着眼前墓碑上的字,洛琪珊心里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梵顶天之前曾告诉过洛琪珊关于小颖的事,她知道小颖不是梵狄的妻子,而梵狄之所以会在墓碑上刻下“吾妻小颖”,只是对小颖的一种愧疚和哀思。
洛琪珊有个隐约的感觉……难道梵狄带她来墓园,是跟那个叫小颖的人有关?
洛琪珊很沉得住气,憋着一肚子的疑问,等着梵狄发话。既然叫她来,那就必然有话要说。
梵狄站了好一会儿,兴许是默默对小颖的墓碑说了什么,然后才淡淡地瞥了洛琪珊一眼。
“你看到了,墓碑上刻的字,代表了这个女孩子在我心里有特殊的位置,另外,我心里还有一个很爱却不能爱的女人……也就是说,我的心已经被两个女人占据了,如果我结婚,不会再有你的位置。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嫁到梵家吗?”梵狄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时。但没人知道他内心有多沉重。水菡,小颖,一个是爱,一个是义,对他来说都是重于泰山的,确实再没有其他女人立足的地方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洛琪珊瞳眸一缩,面露惊讶之色,眼底还含着一抹怒气。她想不到梵狄特意叫她来就是对她说他的心装不下别的女人了。他很直接很坦白,但这种坦白也最是伤人。纵然洛琪珊的心理足够强大,此时此刻也不禁动怒。
“梵狄,你太轻视人了,我喜欢你,这有什么错?你犯得着这么冷酷吗?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女人,你对我说这些,可想过我是什么感受?”洛琪珊的眼神格外亮堂,气势凌厉了不少,但最后那句话却是泄露了她内心的酸楚。梵狄是第一个让她动心并且想要与他在一起的男人,可他却比冰山还冷,比刀子还狠,怎不叫她那一颗芳心隐痛呢。
梵狄妖媚惑人的眼眸里依旧沉静一片,直言不讳地说:“我就是因为考虑到你,所以才对你这么坦白。让你对我有些了解,这样你才可以衡量一下到底要不要嫁到梵家,别以后已成定局才后悔。我对于婚姻已经没有兴趣,可我老爸年纪大了,谁都说不准他还能活多久,为了让他不至于哪天突然走了还死不瞑目,我决定接受他安排的婚事,但我要事先声明,你不要指望我的感情,我们有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婚姻。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洛琪珊先是一阵惊愕,紧接着心头的火苗蹿得更高了,紧握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愠怒地嗤笑:“你挑明了说不会爱我,即使结婚了也是空架子,一座婚姻的坟墓,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将来的事?你又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的心不打开,我怎么走得进去?那两个女人都不可能陪着你了,你却还要空守着,你敢不敢让我走进你心里去试试?或者说你在害怕我吗?害怕会对我动心?”
梵狄的耐心都快用完了,这个女人锲而不舍的精神固然值得嘉奖,可他只是要阐明自己的立场而已,无心要听她说这么多。
“洛琪珊,我们都是成年人,并且我们平时也不是闲着没事做,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没有主动邀请你做我老婆,一切都是看你的意愿,你不想嫁到梵家的话,就明确告诉我父亲,省得他多想。”
“呵……”洛琪珊不服气地笑笑,咬牙说道:“梵狄,你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偏不会照你像的那么去做。你认为我听了你的话之后就不会再像嫁到梵家,那你就错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要嫁给你,我要成为你的妻子。我不信花去一年两年甚至更多的时间,你还能对我无动于衷?将来的事,别这么早下结论,或许结婚之后你会爱上我呢?”
梵狄被洛琪珊这番话惊到了,紧紧蹙起的眉头拧成了小山,有些意外,洛琪珊也太执着了吧,听到他说心里没位置装下她,她居然还能坚持要嫁?他该高兴还是苦闷?
洛琪珊瞄了瞄梵狄阴沉的脸,转头对着墓碑说:“这位……叫小颖的,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你可以放心了,梵狄今后有我照顾,我会是他理想的妻子。如果你在天有灵,看到梵狄终于有个家了,你是不是也会为他而祝福,开心……”
这话即是对逝者说,更像是在向梵狄盟誓表达她的决心。
洛琪珊,这个极富个性的女人,认准了就勇往直前不会退缩,她将自己的人生赌上了一把,结局是喜是忧,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梵狄够坦白了,而洛琪珊还坚持要嫁,抛开法律上对婚姻的约束,单从私人感情讲,梵狄是没有责任的。
梵狄冷冷地勾唇,平静的眼神犹如看一个初次相见的人:“好,洛琪珊,希望你别后悔自己的选择。结婚以后,除了有张结婚证,其他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是你,我是我。”
洛琪珊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将胸口的躁动压下去,倨傲地微微抬着下巴,伸出纤纤玉手,不顾梵狄的冷漠,愣是将他的手握住:“好,梵狄,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洛琪珊并没有放开手,而是话锋一转,美目里流转着异样的神采:“梵狄,我答应你结婚之后我们各自都是自由的,互不干涉,我帮你完成你老爸的心愿,但是也请你体谅一下我的处境,洛家是个大家族,各房之间的水都很深,而结婚时家族里的大事,必要的时候还请你配合我一下,至少让我在家里人面前不至于太丢脸,而我也会在你家人面前给足你面子的。这样,你觉得如何?”
看似强硬的话,实际上梵狄那双X光线般透视的眼却能窥探到洛琪珊的一丝颤抖,在提到她的家族时,她似乎也有些无奈 。
梵狄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对洛琪珊的回答了。
洛琪珊终于是消气了,发自内心地微笑,紧紧握住梵狄的手,颇有深意地说:“你好,我未来的老公,以后请多关照。”
在这女人绝美的笑意中,梵狄有着一霎那的晃神,下意识地回头看小颖的墓碑,心里不由得突突了跳了跳……若小颖还在他身边,见到他要结婚了,必定又会暗地伤心吧。只是他真的已经将婚姻看成是完成任务了……既不是心里那个她,跟谁结婚不都一样么?可惜他到现在才醒悟到这点,如果早些醒悟,小颖在的时候他不如就娶了她,至少还算是对她的安慰和补偿……
傍晚的天空倏然就阴沉了下来,乌云盖顶像是要下雨了,与此同时,在城市某个角落的小餐馆里,小颖正捧着一叠盘子,忽然间脚下一滑……
“啊——”随着她的惊呼,噼里啪啦的脆响落了一地,手滑了,一叠盘子被打碎……
正好老板也在厨房里,见状立刻破口大骂,抡起粗壮的手臂就往小颖脑袋上砸去!
“你干什么吃的!盘子都拿不好,没用的废物!”
小颖的头被结结实实拍到了,加上厨房的地上有水,她站不稳,身子一下栽倒在地,手掌的一侧按在了一块碎片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小颖痛得冷汗涔涔,老板的辱骂声她仿佛听不到了,只剩下血淋淋的痛。
小颖做事本是很仔细的,今天是她第一次失手打碎盘子,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刚刚那一秒陡然间心脏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手滑了……
“真是个饭桶!打烂了六个盘子,都在你工资上扣,你再给我做事不专心的话,发工资的时候没钱拿,可别找我哭,哼!”老板一脚踹在小颖腰上,骂骂咧咧地出去了,正眼都没看一下小颖受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