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摘下斗笠,三绺胡须胸前飘洒,一双斗鸡眼盯着宫嬷嬷,声音竟有些颤抖:“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宫嬷嬷这才看清楚,来人非是旁人,正是太医院秦太医,面对有些失态的秦太医,宫嬷嬷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连忙给秦太医行礼:“您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太医吗?”
秦太医还要说什么,宫嬷嬷的眼神飘向身后的萧逸宸,用眼色制止了他。
秦太医亦恢复了常态,还礼道:“嬷嬷好眼力,正是在下。渝王爷的伤势可见好了吗?”
宫嬷嬷摇摇头:“自从宫内回来就昏睡不醒,直到现在。”宫嬷嬷看着秦太医话锋一转:“但不知秦太医夤夜来此意欲何为?”
“我奉皇上口旨来为渝王爷解毒。”说着,秦太医走到暖榻前,将药箱放在桌子上,翻翻萧逸宸的眼皮,他的手在触及这位王爷的皮肤时,心中蓦然一动,小眼儿中闪过一道精光,手落在萧逸宸的寸关尺上,脉搏时隐时现,似乎极为紊乱,实则平顺通畅。
宫嬷嬷立在一旁,生怕秦太医看出什么,忙问道:“请问太医,我家王爷可还有治吗?”
秦太医一语双关道:“伤虽难治,却不是无药可治。”
萧逸宸何等聪明,他情知再装下去就是看不起眼前这位大名鼎鼎性格古怪的太医了,他哈哈一笑坐了起来:“秦太医果然好医术,于这一望已知本王伤在何处。”
秦太医忙一躬到底口称:“王爷见笑,王爷见笑。”
萧逸宸走下暖榻,双手搀扶秦太医:“秦太医不必客气,请坐。宫嬷嬷,看茶。”
当下二人分宾主落座,宫嬷嬷端上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秦太医看看萧逸宸笑着道:“渝王爷好手段。”
萧逸宸缓缓的摇摇头,语气凝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御书房一事秦太医自然明白,小王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还望秦太医为小王保守秘密。”说着,萧逸宸离座就要给秦太医行礼。
秦太医慌忙双手拦住萧逸宸,顺势跪在萧逸宸的面前,竟自落下泪来:“即便渝王爷不嘱咐,小臣焉敢泄露一字!渝王爷定然不知,当年蝴蝶夫人与小臣有救命之恩,今日小臣是回报当年之恩。”
原来,十五年前,蝴蝶夫人还是萧国主的爱妃,专房之宠,宠冠六宫,当时秦太医不过是太医院一个抓药的小徒弟,一日偶然配错了药,差点就毁了蝴蝶夫人的嗓子,萧国主盛怒之下就要砍他的头,是蝴蝶夫人为他求情,并让他继续留在太医院。
这件事萧逸宸自然不知,他亦不完全相信眼前这位秦太医的话,秦太医为人他早有耳闻,不但性格古怪,独来独往,且脾气倔强,曾经就有人试图收买他,却不料他将此人告到萧国主驾前,自那之后,再也没有热人敢去招惹他。如今他虽然真情流露,但是十五年前的往事,萧逸宸还太小,他不能也不敢相信。
秦太医用衣袖湛湛眼角,萧逸宸心中虽有疑惑,却并不言明,静等秦太医的下文,他相信秦太医深夜来访,绝不只是为他疗伤如此简单。果然,秦太医略一沉吟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逸宸笑笑:“秦太医客气了,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秦太医双手抱拳:“吩咐不敢说,只有一件事,王爷三思,近日这飞鸽传书还是暂时免了吧,倘若王爷信得过在下,我可以从中做个信使,传书递柬之事可以代劳一二。”
萧逸宸听此一言,心中骤惊,双眸中精光一闪,杀机顿起,手中暗自运功就要发动袭击,门应声而开,宫嬷嬷疾步走进来挡在秦太医的面前,忙道:“王爷,太医所言字字是真,老奴可以为证!”
秦太医见宫嬷嬷突然闯进来为自己说话颇为不解,对于他刚刚所处的危险他竟浑然未觉。
萧逸宸盯着宫嬷嬷半晌无言,片刻后,他走到书桌前,略一思忖,提笔在手写下一个孬字交给秦太医:“那就劳烦秦太医,将此条压在双阳城外土地庙中的石像下。”
秦太医接过纸条,告辞道:“此地不宜久留,小臣就此告辞,临行时,圣上让我给渝王爷带个话,三王尽诛后,王爷可自请岭北驻守,远离京城。”
萧逸宸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秦太医,但不知我父皇的身子今日如何?”
秦太医略略顿了一下道:“今日书房中皇上口吐鲜血,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小臣诊治,据小臣猜测恐怕近日无虞,也难保三个月后无事。”
萧逸宸点点头,命宫嬷嬷送秦太医出门。
许久后,宫嬷嬷回到寝殿,跪在萧逸宸的面前,她太了解这个王爷了,十五年的质子生活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更让他草木皆兵。今日秦太医突然造访已是反常,而秦太医乍见自己时的那一句“真的是你吗”更会让萧逸宸起疑,如果她不想十五年的心血白白浪费,就要解开萧逸宸心中的结。
如她所料,萧逸宸并不兜圈子,看也不看宫嬷嬷问道:“嬷嬷怎么一眼就认出他是太医院的秦太医?这秦太医似乎于嬷嬷是旧相识呢!”
宫嬷嬷早已经想好对策,她太了解萧逸宸了,即使她此时说的全是真情,他也未必相信,人在疑心之时,倒也不如半真半假,凭他自己去调查吧,想到此处,宫嬷嬷道:“这秦太医所说的救命之事千真万确,王爷可知这秦太医为何终生未娶吗?”
萧逸宸没有说话,他很明白宫嬷嬷此时并不是需要他的回答,宫嬷嬷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缓缓言道:“老奴不敢欺瞒王爷,十五年前,蝴蝶夫人蒙冤之时,老奴就在宫中。至于这秦太医,自从被蝴蝶夫人救下后,就暗中迷恋上了夫人,自那之后,惟夫人所命是从,不敢有一丝的违背......”
萧逸宸此时却只听到了一句,那就是他的母妃遇害之时宫嬷嬷就在宫中,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宫嬷嬷的双臂,追问道:“嬷嬷当时既然就在宫中,可否告诉我实情,我的母妃究竟为何被父皇赐死!难不成她真的与侍卫苟合?那侍卫又是何人?为何父皇不去追究那侍卫呢?!”萧逸宸双眸通红,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宫嬷嬷凝视着萧逸宸的脸,手颤巍巍的落在萧逸宸的脸上,珠泪滚滚而下,泣道:“宸儿.......让我叫你一声宸儿可好?十五年了,我就在你的身边,却不敢与你相认,更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
宫嬷嬷让萧逸宸坐在自己的对面,这才说出隐瞒了十五年的往事。原来,宫嬷嬷本是蝴蝶夫人的结义妹妹,论理萧逸宸该叫她一声姨娘。十五年前,宫嬷嬷二十四岁,那一年她的夫君因病去世,姐姐蝴蝶夫人担心她闷在家中闷出病来,着人将她接近了宫中,那个时候蝴蝶夫人正蒙圣宠,可谓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就是宫嬷嬷也羡慕这个姐姐的幸福。然而不久后,宫嬷嬷发现蝴蝶夫人人前笑靥如花,和皇上看似恩爱有加,背后却长长叹气垂泪,宫嬷嬷一时好奇,更是关心,不免相问,谁知蝴蝶夫人竟矢口否认神色间透着慌乱之情,似乎生怕别人知道什么,宫嬷嬷不便多言,也就再也没有问过。
那一日晌午,宫嬷嬷无聊闲逛,天空忽降暴雨,为避雨她来到八角亭外,隐隐听的亭中女子的哭泣之声和一个男子的安慰之声,细细听去竟然就是蝴蝶夫人,宫嬷嬷自是大惊,当下她想到深宫多事,众妃嫔平日里都嫉妒蝴蝶夫人的专房之宠,为了提醒蝴蝶夫人,宫嬷嬷离开八角亭在,站在不远处扔了一块砖瓦,提醒亭中人。
砖瓦落在亭中,哭泣声戛然而止,不大工夫,宫嬷嬷就看见蝴蝶夫人神色匆匆的跑了出来,她等在原地,本想看看那个男子是谁,却始终未见有人出来!
第二日,蝴蝶夫人就病了,且病势沉重,皇上起初自然万分关切,还是时时来探望,谁知她这一病竟是病了三月之久,皇上渐渐的迷上了婧妃。蝴蝶夫人不但不恼,反而似有解脱之意,宫嬷嬷想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直到有一日,蝴蝶夫人忽然找到宫嬷嬷,跪求她要照顾好自己的一对儿子,特别是萧逸宸。
宫嬷嬷感觉蝴蝶夫人有事瞒着她,怎奈她一再追问,蝴蝶夫人就是三缄其口,只是拜托宫嬷嬷照看好她的儿子,并且告诉她萧逸宸将前往风舞国为质子一事,蝴蝶夫人希望宫嬷嬷假扮萧逸宸的奶娘,先行出宫。
谁知,宫嬷嬷刚刚出宫,宫中就传出了蝴蝶夫人失却圣恩,耐不住寂寞,与一侍卫有染被赐死的消息!
宫嬷嬷本想回宫探听虚实,可是想到出宫前蝴蝶夫人所嘱托,此时看来她竟是在托孤,宫嬷嬷这才改名换姓按照蝴蝶夫人所教,陪同萧逸宸去了风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