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天斗城,太子府。
千仞雪刚刚上朝回来,她今天在朝堂上拿捏了一个支持雪海臧的大将,神清气爽。
今天,千仞雪向雪夜提议,派人暗中插手武魂觉醒仪式,从中挑选出一些天赋不错的平民孩子进行培养,将他们培养成帝国的魂师军队。
不过,这一支千仞雪组织,由平民魂师组成的军队,未来究竟是属于天斗帝国皇室,还是属于武魂殿,可就不好说了。
现在的军队基本都由普通人组成,这个组建魂师军队的提议,得到了雪夜和众多大臣的支持。
军权是千仞雪必须要拿下的,而千仞雪的这个举动,明显触动了那些将军和雪海臧的利益,自然有一个雪海臧一派的将军带头反对。
不过,组建一支平民出身的魂师军队,让他们为帝国效力,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件好事,雪夜自然是全力支持。
千仞雪顺便揪住这一点不放,问责那为大将想要把军权独揽,是否有不臣之心,顺便一撸到底,狠狠地打压了雪海臧一派。
按照这样下去,天斗帝国的军权也会慢慢落在千仞雪手中,雪海臧一派的那些大将们,都会被慢慢架空。
当千仞雪高兴的回来时,却发现苏妍没有和往常一样修炼,或是趴在桌前写着什么,而是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着落日的余晖。
苏妍冲千仞雪比了个手势,似乎是示意她到窗台上“上坐”,她的两腿放在窗户外面,慢慢的晃悠着。
千仞雪疑惑着,在苏妍身边的空儿里坐下,借着落日的光,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苏妍。
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才女,也不是那个幼稚天真的小孩。
更像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千仞雪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像苏妍这么漂亮,她带着一种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不曾踩过灰尘。
苏妍坐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
她的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千仞雪也只能跟着她,去看落日下的天斗城,看苏妍脚踝处露出的雪白袜子。
“妍妍,怎么了?”千仞雪想了想,还是先开了口。
“姐姐,要过年了。”苏妍平静的说,“你想回武魂殿吗?”
千仞雪一愣,她没有想到,苏妍会问这个。
自从潜入天斗帝国,她都呆在天斗皇宫,从未想过回去。
千仞雪双手扶着窗台,眺望着落日下的风景,眼神有些迷离。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从小到大,她都没感受过母爱。
他们告诉自己,那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但自她记事起,她就记得,那被她称为“母亲”的女人,并不喜欢她。
那个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好冷,让她下意识的退开,却又本能的想要亲近。
后来逐渐懂事了,她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问题,是她不乖,所以母亲不喜欢她。
那她就做一个乖孩子,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关注,但那个女人每一次都漠视不见。
那时,父亲会安慰她,不是她的原因,雪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母亲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
回答她的,是六岁觉醒武魂,先天二十级魂力,她去找那个女人,渴望得到她认可的时候,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那一天,那个女人眼里的寒意,让她如堕冰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母亲。
在她九岁那年,父亲带着一批强者外出狩猎,最终身负重伤。
那时,她每天都守在父亲床边,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母亲也来了,来看望父亲,这让她很高兴。
虽然母亲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能来,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可是后来,父亲没挺过来。
她当时感觉世界都崩塌了,那天母亲却并未现身。
后来,在教皇殿里,她再度见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穿的很漂亮,头戴父亲的宝冠,教皇的宝冠。
她哭着追问为什么,揪着那个女人的裙摆,想让那个女人去看看爸爸,但却被她一把推开。
那时,一切的悲伤与泪水涌现,她无助的哭了,迎来的却是那个女人冰冷的眸光。
那个女人就这么离开了,留下道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后来,爷爷亲自抚养和教导自己,她为了向那个女人证明自己,选择进入天斗帝国潜伏。
再往后,那个被她称为母亲的女人,收了一位女弟子。
那时她才明白,母亲不是不会去爱,只是那份关爱并不属于自己。
哪怕她真的拿下了天斗帝国,那个女人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吧?
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
千仞雪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转头,对上苏妍澄澈的眼瞳。
“妍妍,”千仞雪有点忐忑的问,“你…想回去吗?”
苏妍微笑着摇头,“姐姐在哪里,我就在那里。”
千仞雪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
她摸了摸苏妍的头,微笑着说,“好啊,姐姐今年陪你在天斗城过年,你要是想,下一次姐姐还陪你。”
“不,”苏妍微微摇头,“不是下一次。”
她直直的看着千仞雪的眼睛,“是每次。”
千仞雪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好,每次。”
她伸手把苏妍揽进怀里,“妍妍,谢谢你。”
天边残阳正在坠落,千仞雪修长的双眉微微皱起,眉眼间有悲戚流出,两行眼泪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面颊。
千仞雪身上爆发出来的悲伤汹涌而来,凶狠而凛冽,像是一把当头劈下的长刀。
“你就是一个孽种,你不是我的女儿!”
那个冰冷而倔强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她否认和自己的关系,如此便连同一切隐约的感情都否定了,甚至不给自己丝毫去验证的机会,做得真漂亮,做得真绝。
千仞雪可以毫不犹豫的用剑刺向任何敌人,可以在天斗帝国让皇子悄无声息的蒸发,却无法改变那个女人的话。
有些悲剧没有解,它是个死结。
面对死结你无能为力,谈何希望?
“妍妍……你原来的妈妈不要你了,你没有不甘吗?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千仞雪哽咽着说。
“没有人能逃过悲伤,姐姐,”苏妍轻声说,“越强大的人,她的悲伤藏得越深。”
“我不恨她,因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抛弃我,而且,她给了我生命。”
“在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前,我没有资格恨她。”
苏妍仰头看着天花板。“孤独什么的,倒是有一点吧。”
“可觉得孤独也没什么用啊,你和陌生人抱团取暖就能不孤独了?你和陌生人说说话就能不孤独了?”
苏妍和千仞雪对视,魂力上涌的时候,千仞雪的紫色瞳孔变成淡淡的金色,不过并不是她的瞳孔那样冰冷暴虐,而是神圣温和。
但是,同样的孤独。
“你靠着运气靠着拼命的努力活了下来,可你始终是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只有你一个人会痛。”
“你逐渐忘掉了以前的那些坚持,为了获得她的认可,你也开始学会把别人当作棋子,你照镜子的时候,也只能看到金色的瞳孔狰狞得像是熔岩,可那狰狞真叫你欢喜。”
“你变得对一切都不在乎,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冰冷入骨变得残虐无情,那种变为非人却不觉得恐惧,甚至满腔欣喜的感觉……”
“真的很糟糕啊,姐姐,你知道吗。”
苏妍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巫女在黑暗的极深处发出的诅咒,每说一个字,她眼中的孤独便更盛一分。
最后,苏妍清秀的小脸被狂风暴雨般的孤独和哀伤占据,她的瞳孔赤金般闪亮。
“姐姐,你不应该这样的。”
千仞雪是天使神的传承者,她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并且将所有的爱与美好传给整片大陆。
她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千仞雪怔住了,愣愣的看着苏妍,眼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苏妍知道,她本不该跑来多事,不应该问千仞雪这些,她本就不善于做思想工作,但是,她忍不住。
她看到了千仞雪,掩藏在雪清河这个身份之下的,那无比浓郁的孤独。
在龙族世界里,苏妍对所谓“血之哀”并没有什么认同,很多人说,她天生冷血。
血之哀,当你拥有血统的时候,你就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是个普通人,只有在同类中孤独感才会消除。
这在她看来,只是吸引混血种加入的借口而已。
拥有血统的人,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优于常人,而且他们基本都来自于世家大族,享受着平民一生都无法奢望的权与力。
这样的人,有几个会感到孤独?
除了极个别的人被命运所操控,孤独的踏上最后的王座,其他人那些所谓的孤独,都不过是中二病罢了。
对这种所谓的孤独感她从不买账,你会因为跑得比别人快跳得比别人高,出门不用带打火机,下雨天不会被雨淋产生孤独感?
这就好比是别人家是越野车,就她家是坦克,要不是道路撑不住条件不允许,她能开到立交桥上去,在全城人面前瑟好吧?
可是,和千仞雪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苏妍慢慢觉得,所谓的血之哀,可能真的存在。
那不是因为血统,而是因为命运。
“血之哀”,是悲情角色的特权。
太阳彻底落在地平面之下,苏妍的瞳孔之中映照出淡淡的黑,金色的烈光在阴沉的黑色中旋转,仿佛太古的巨龙,旋舞于乌云深处。
“如果真的有那么多悲伤和不甘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点燃这个世界呢?”
“我们的目标,是整个大陆。”
“姐姐,不怕,孤独是最大的魔鬼,那我们就一起……杀了他!”
“好。”千仞雪握住苏妍的手,“我们一起杀了他!”
在天斗帝国的一座府邸里,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取暖。
而一个个深夜里,比比东独自一人呆在教皇殿里,没人陪她说话,也没人再敢忤逆她了,任何人都得恭恭敬敬的对待她。
她会孤独吗?
苏妍不知道,但比比东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紫罗兰瞳孔如同用冰雕出来的花,从未示弱。
她应该……也是孤独的吧?
为什么都是同样孤独的灵魂,却不愿意接纳自己的女儿呢?
武魂城,教皇殿,比比东似有所觉,坐在窗前,看着空中的月亮。
三人都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