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你这般按着兵马,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李如梅又被调往宣府,辽镇的事大家心知肚明,虽然报功上去,但他还是一个分守参将,职位并没有上升,查大受还被严责,虽未被抓到北京问罪,但职务被免,勒令戴罪立功,什么时候收复大宁故地,才能官复原职。
以辽镇现在的心气和实力,怕是这个复职的日子遥遥无期了。
李如梅和李如柏兄弟一起到宣府,这却是李如松的意思,辽镇那边光采全无,几乎一切都被辽阳压制,李家虽然还控制大局,但呆在辽镇已经没有意思,还不如到宣府来。
好在以大明幅员之辽阔,地方之大,也并不是辽东一个地方可以鄣显李家的武勋。
李如松看着两个兄弟,自己一脸无所谓的道:“宁夏哱家就要反了,与其在蓟镇无所事事防着张惟功,不如到宁夏建功立业。”
“哱家早有异志,不过这般快么?”
“当然快了。”李如松到底不好说万历,只骂石星道:“本兵那个蠢货,将沿边兵力抽调了不少到蓟镇和关门一带,那张惟功若是实心要反岂能容朝廷这般从容调配兵力?人家不知道直接奋力一击,先灭我辽镇再出关直扑京师,朝廷现在的布置别的不说,先就是自己心虚的紧,这般的朝廷,若是回到二十年前,连我亦想反了。”
李如松已经年过四十,不过还是那般的纨绔脾气不改,最少,那种大爷脾气看来是改不了的,在他狂喷唾沫之时,李如梅和李如柏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两人互相使着眼色,都不敢出一声打断李如松。
要说李家可能也确实有过造反的想法,不过李成梁思前想后,成本太高,成功的可能并不算大,毕竟当时九边还有马芳和戚继光,还有俞大猷,谭纶,吴兑,李成梁以李家一家之力,实在没有把握和这些逆天强人斗,一个戚继光都未必搞的定,何况还有西马南俞。
李如松未必不知道乃父当年的打算,是以口风中隐隐带了些出来。
话一出口,李如松又颓然道:“现在却是说什么也晚了……”
“可不就晚了么。”李如梅道:“还好皇上信重我李家,大兄就不必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了。”
“谁说我现在还在想?”李如松斜他一眼,说道:“现在我李家实力大不如前,朝廷又十分忌惮辽阳,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宁夏哱家造反就是好机会,待我升任提督,位权更重,相机设法加强我家丁部曲的实力,重掌辽镇还是有机会的。”
李如柏精神一振,抢着道:“那时候我们就能和辽阳掰腕子不?”
“掰你个头啊!”
李如松两眼一翻,摊手道:“你真的有这么蠢啊老二!”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辽镇极盛时也没有十万人,几十个营分属各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各有信地,分别驻守,我爹最多直接掌握的就是那些家丁出身的将领和他们的营兵,家丁,加上我李家的八千家丁,极盛时不过三四万人,还分成多少派别,彼此勾心斗角,也就咱爹压的住,现在爹多大年纪了,还能压几年?况且他老人家就算压的住,辽阳多少营兵?咱辽镇额兵不到十万,辽阳的战兵已经有二十万了,你拿什么和人家掰腕子,嗯?”
李如柏被喷的一脸口水,心中也是了然,不过嘴上还是很难服软,嘀咕着道:“张惟功又不是三头六臂,辽阳兵也未必就能赢咱辽镇?”
“狗屁,纯属狗屁。”李如松怒道:“老二你要这般想法就是自寻死路,趁早离了我李家,莫要连累旁人。我辽镇和北虏对峙多年,北虏是何等难打你并非不知,辽阳这一次又是斩首两万,据知已经深入插汉牧地,直逼插汉的王庭所在,我辽镇何尝有如此深入过的时候?他这一次打下科尔沁等部落地盘还不退去,要修军堡驿传,彻底掌握这些地方,这般实力,我辽阳能比?就说喀喇沁部所占的大宁旧地,人家轻轻松松打下来,交给咱驻守,咱辽镇守成啥样了?可也没有办法,咱爹念旧情,也得这帮家丁出身的将领捧着咱李家,能处治谁?说到底,我已经看明白了,将来的天下可能就是辽阳的,现在咱们拼命增加自己的实力,无非就是将来有个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一层你们要悟不明白,那就等死吧。”
李如松向来十分高傲,不将常人放在眼里,在这个总兵跪知府的年代,他敢挥拳殴打参政高官,也敢与巡抚分庭抗礼,这般傲气十足的人物,个人的武艺和带兵的本事都十分了得,自幼刚能走路便被李成梁教会了骑马射箭,十余岁就跟随大军出征,见惯了沙场厮杀和顷刻生死阴阳两隔,后又师从鬼才徐渭,虽未真正学到什么本事,却也增长了不少见闻……这般人物,此时说这样的话,李如柏向来敬畏兄长,一时也是呆了。
李如松深深一叹,又道:“咱爹已经暗中和辽阳有过联络,对方允许咱们派人去辽阳镇中,老五,我的意思是你去,你怎样?”
李如梅在李家诸兄弟中也是一个纨绔,不比李如柏还有一点蛮勇气息,他向来就是行事取巧,对力量的把握极好,如果辽阳真的到了不可抗拒的地步,李如梅一定会及时发觉。
“大哥,我也要去。”
“好吧,老五,你要看着老二。”李如松喟然一叹,在李如柏肩膀上一拍,十分落寞的道:“这几年怕是有几场仗打,打好了,我李家的牌还多些,打不好,将来只能对人俯首称臣,乖乖的任人摆布了……”
……
……
宁夏巡抚党馨与布政司左参政石继芳一起巡行宁夏镇城的各处兵营,城中各将还算恭谨,早早叫营兵换了号衣,持枪挎刀,摆了若干阵法给巡抚军门观看。
在城中的大校场中,党馨一身大红官袍,高高落座,两侧是各种军旗和旗枪,穿着铁甲的将领如大雁一般雁行两侧,铠甲明亮,神态恭谨,这般情形,很容易叫人想到那张著名的军门校阅图,虽然党馨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仍然是有悠然自得之感。
他与城中的诸多文官交往大多泛泛,惟有布政副使石继芳与他素来相得,两人在压制哱家上又有共同利益,是以平素党馨出外经常使石继芳随行,今日两位红袍大员高高在上,阅视着底下大排的将领,待校阅完毕,党馨对表现好的将领进行奖励,不好的加以斥责,诸将唯唯听着,不论受赏的还是被罚的,俱是一起跪下谢恩。
看着眼前情形,石继芳面露不屑之色,对党馨笑道:“朝中不知何等妄人说我宁夏不稳,简直是胡说八道。”
党馨也面露得色,捻须笑道:“朝中连调兵亦不敢自宁夏,惟恐生事,要我说这些武夫能有什么胆略不成?本朝自太祖高皇帝立国至今,以文驭武已成祖制,本官又有充足近卫,除非哱家造反,否则其又能如何?”
党馨倒也不是纯粹的笨蛋,几年前有杭州兵变,巡抚被殴之事,现在他一力要扫清宁夏镇各处哱家的势力和产业,到处伸手安插自己人,将哱家逼的步步后退,为了防止类似的“哗变”事件,党馨和石继芳等人都招募了相当充足的近卫,小规模的兵变根本不可能伤及他们。
“刘东杨,你带的什么兵?”
党馨突然面色一变,喝道:“来,将他拿下,打二十军棍!”
四周巡抚标营的亲兵不由分说,上前将一个偏将擒住了,此人膀大腰圆,一脸凶光,麾下人马虽不多,却也十分精干彪悍,党馨看此人从校阅台下过,知道此人是哱家心腹,虽无显职,却正好拿此人作个由头,逐渐扫除哱家在军中的势力。
“狗官,找死!”
刘东杨早就得了授意,若是往常便是也忍了,这党巡抚三五日就寻城中军将一次晦气,刘东杨以前也被打过几次军棍,若不改换门庭被排挤走是迟早的事,当下怒目圆睁,先挣脱了巡抚标营亲兵的掌握,再抽出腰刀,却是一刀直直刺入一个亲兵的胸前,直透背后。
他一动手,部下们也是一起挥刀,瞬间就是将几个亲兵砍死。
“反了,反了!”
党馨初时还有些征仲,接着便是站起身上,浑身颤抖,指着前方令道:“诸将速速拿下此人并其部下!”
眼前有好几千兵将,若是诸将听令,眨眼间就能将这小型兵变给平了,可党馨和石继芳看看左右,那些参将,游击,平时毕恭毕敬,对党馨的军令也是令行禁止,今日却是纹丝不动,脸上神色也是与往常不同,多半带着讥嘲之色,看着党馨和石继芳二人,似乎是在看着死人一般。
党馨至此才深悔平日太过傲慢,打压哱家之余,并没有对下余各将多行拉拢之事,连宁夏镇的老总兵张惟忠也并不放在他眼中,在党馨眼里,这些人俱是武夫,还不是任由自己这个巡抚揉捏,现在他才明白,权威自上而下,若一旦有人蔑视这种由皇权授给的权力,自己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此时若是张惟忠在此,恐怕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但现在的党馨二人,只能看着凶神般的刘东杨,提着一柄滴血的腰刀,大步的走到校阅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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