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纵使是在辽东亦是十分惬意的时节,就是早晚还有一些寒意,野外经行时,如果起的早了,路边的沟渠和野地里的荒草之上还有大颗大颗的露珠,人如果趟的多了,很快就会湿了鞋,也湿了裤脚,非得太阳起来老高之后,才会慢慢的烘干了去。
从辽阳到铁岭有近四百里路程,辽阳段的路修的很早,最少也有三四年光景了,官道两边栽种的树木都长的很高很大,在中午时分,替人遮蔽了不少阳光,行走在树木投递下来的阴影之中,叫人觉得舒心畅意,脚步也是情不自禁轻快几分。
官道两边都有排水沟,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养路工人的基站,还有顺字行的马车分店,也是每隔十里左右就会有一个,顺字行的邮传马车和运送客人的马车是隔一小会儿就能看到一辆,车马辚辚,人员不停的过往着,每个屯堡通往大路的路口处,都有一些中年和老年妇人摆着摊,卖一些瓜果桃李和小吃之类的吃食,比如茶叶蛋,包子,馒头,煎饼一类,配上猪头肉或是羊脸肉一卷,吃罢了再买一些桃梨一类的水果慢慢吃着,枯燥无味又辛苦的旅程,无形之中就消解了一半的疲乏。
民间的骡马大店却是少了,如果是德州往保定和京师的南北大道上,一路上全是那些骡马大店,用来给人歇马和住宿吃食,在辽阳往铁岭的路程却是极少见到民间的这种旅店,要么坐的顺字行的马车,沿途自有顺字行的补给分店,吃住都行,费用十分合适,安全上当然也有保障。
也有走短途的,自己有骡马图个方便省事,也是多半在顺字行的店中吃食,或是在屯堡里打打牙祭,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把骡马大店淘汰了。
在这一段路程之中,也是五里一墩,十里一台,三十里一堡。
这堡却不是名为军屯,实为民堡的屯堡,而是真正的军堡,驻军在三百人左右,台堡上多半有大样或中样佛郎机,也有要紧地方的军堡上还有辽阳新铸的大炮,口径从四磅到九磅不等。
有这些大炮,军堡一般都有地形之利,加上大量屯粮和拥有堡内水井,一旦有警,足可做到长期驻守。
就算那些只驻一个旗队的军台或驻一个小队的火路墩,急切之间也很难攻下。
有这些军堡、台、墩来掩护,民堡也有相当的防御设施和大量的民兵,就算突然遇到几十万北虏的突袭,想在辽阳控制的地界获得多大的战果,也是十分困难之事。
从熙熙攘攘的人流来看,还有官道两旁的商业活动情形,再看人们脸上的富足平安的表情,抵达铁岭之前,足可让人明白,此地已经被辽阳真切控制,原本的驻军文武官员,已经让度了自己的权力,而当地的百姓也溶入了屯堡体系之中,并且享受到了辽阳体系所带来的平安富足了。
“仅凭一路眼中所见的景色和风土人情,便亦是足抵得这一趟的辛苦了。”站在铁岭卫的关门处,由外向内的眺望观看,但见人群川流不息,多半是建筑司的工人和被俘虏的蒙古奴工,另外便是少量的行商过客,再有便是各司的办事人员和大量的装载着新移民的大型马车了。
惟功头戴斗笠,用来遮挡阳光和浮尘,辽阳的官道修的很好,但长时间的行走下来,每日灰头土脸也是必然之事,毕竟还是不能与后世相比。
他和唐瑞年两人,加上一个额亦都充当护卫,三人扮成一个关外来的小型的贩卖口磨的商队,这个时代,张家口外的口磨是收获的季节,正是贩卖的好时候,三人这样一路行来,倒是真的做足扮像,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小小赚了一笔,把侍从室托人搞来的上千斤口磨卖掉了好多,唐瑞年开玩笑说,若是惟功不要他伺候撵了他出去,将来做个口蘑商人也颇不坏,最少是饿不死了。
何和礼则是带着其余的随员隔着几十里跟在后头,只有到了晚间时,派专员将每日的公文呈文飞马传送过来,这都是重要文书,中军部不方便随意自专的重要公务,每日晚间由惟功批复了,再交给传骑飞驰送回,以免耽搁辽阳的公务进行。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铁岭卫附近的边墙时,已经是五月中旬。
所有辽阳镇控制范围内的防御已经是由镇军接手,驻扎铁岭边墙的是第八营的一部份,惟功观其军纪良好,训练不缀,显然是营主将和各级主管都十分尽责,当下也不惊动张猪儿等主管,由得铁岭卫开得的关门,悄然而出。
“俺是一路看小娘子看的大饱眼福。”唐瑞年嘿嘿一笑,说话还是十分的随意诙谐。
“一路上倒是真的叫唐大人看了不少美人。”额亦都闷声闷气的说道:“俺数过,打辽阳到铁岭这一路,咱们遇着的带新移民的马车有三百一十七辆,每辆车都有几十人不等,其中自然也有相当多的妇人,每百多妇人中好歹会有一两人能入眼,每几十个能入眼的,总有一两个万里挑一的漂亮女子,这一路过来,唐大人倒确实是见着几个难得一个的美人,记得在第十七铺时,唐大人真的盯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看了半响,贫家小户出身的,确实难得了。”
唐瑞年目瞪口呆,指着额亦都差点儿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随意说笑,不料这厮倒是真的把他的底给掘出来了。
“额亦都看来是下了功夫,在工商学堂学了一些概率统计的算法吧。”惟功不以为意,将话题一转,化解唐瑞年的尴尬。
“是,俺每天傍晚下了值就是去学校上夜课,每晚上一个时辰,正在学中等课程。”
“好好学,对你有好处,你本事大了,就对我有好处。”
“是,大人。”
“行了。”惟功止住要抱拳的额亦都,示意了一下。
额亦都看看左右,见行人如织,人烟稠密,当下会意过来,只是得意洋洋,看了唐瑞年一眼才作罢。
唐瑞年气哼哼的,却是也说不出话来,惟功哈哈一笑,说道:“继续走吧,额亦都无意之中,倒是把我们见到的新移民数字说了个差不多,叫我十分欣喜,唐胖子你那点尴尬就赶紧收起来吧。”
听着这话,唐瑞年赶紧笑道:“既然是有用,俺受一点窘就算不得什么了。”
确实,如果按额亦都说的,惟功走在路上这十来天最少有十万人左右的新移民由辽阳至铁岭,再从铁岭出旧边墙,前往关外的各屯堡之中安家立业。
惟功手里有第一手的情报,去年下半年开始的移民工作,到年尾时截算有五十万人左右抵达辽阳,有三十万人以上安排在辽阳到沈阳各地安置,只有十万人左右出关,毕竟当时各屯堡只有草具外观,内里完工的十分稀少,那个时候把人移过去要叫人吃苦头,甚至要冻死不少人的,这样的事,辽阳镇当然绝不会做。
这个年头,面临时疫,传染病,长途旅行的体能下降带来的诸多问题,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体质下降,稍微的感冒症状就可能叫人失去生命,由山西陕西到河北河南再到山东或是天津,一路这么千里长途的过来,就算是健壮男子也会感觉身体不适,可能会生病,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就更容易患病甚至死亡了。
辽阳移民都是坐车和坐船,但在抵达辽阳境内之前还是要受一些辛苦折磨,抵达之后就加强营养,由医官检查身体情形,体能不达标的就在原地安置休息,补充营养和体能,一直到达标之后,才允许继续上路前行。
这样的严格管制下,虽然还避免不了新移民死亡的事件,不过,那已经是个位数的事情了。
现在看来,经过长期的休息回复后,开春以后大量移民开始急赴关外,毕竟这时候把地块和水利弄好还可以赶上秋种,若是再晚的话可又要耽搁一年了。
农民总是要有活计做才安心,哪怕是现在辽阳事事安排的妥当,但这些东西有一些将来是要还的,不赶紧搬到屯堡住进新家,手里开始有活计赚钱,这些人就算好衣好食好房子住着,也是断然难安。
去年安置在沈阳等地的移民加上今年刚来的,这也造成了一路川流不息的大马车经过的情形,若非如此,哪有这般的密集程度。
唐瑞年回过了神,笑着道:“算来到了秋凉之时,最少有百万移民抵达福余长春四平等地了,这个成果,可是真心了不得。”
移民工作是中军部去年下半年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是惟功亲自下达,张用诚等人布置,孙承宗和袁黄等人亲自负责的头等大事,光是专项用银就达近二百万两,这些银子有相当一部份用来打点各地的官府,毕竟人口离开可不是后世那样随意的,得有官府允许才成,还好各地是荒年,否则的话,大规模的人口迁移不仅是朝廷和官府的忌讳,也是各大宗族绝不会允许的事情。